两江总督曾国藩,奏报江宁克复的折子,在同治二年五月初九这一天,送到了京城。
“给王爷道喜!”军机大臣的值芦之内,曹毓英对春风满面的恭王说道。
也确实值得道喜。虽然各地还有不少太平军在活动,但伪都既克,则余众不难荡平,收全功的日子,不远了。
曹毓英的道喜,还有另一层意思在内,那就是恭维议政王,自肃顺倒台之后,没有理会朝中的一些杂音,仍然坚持倚赖重用曾国藩,才致有今日之功。
“大家同喜!”恭王的心情好极了,笑呵呵地跟几位军机大臣抱拳同贺。毕竟这是开国以来,最大的一场征伐,比起圣祖康熙皇帝的平定三藩,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在自己手里戡平大乱,庶几可以留名于青史矣。
这是有据为证的,军机大臣们早就做过功夫。三藩之乱,蹂躏止十二省,大小城池沦陷的,也只不过是三百余座。而粤匪之乱,兵祸蔓延十六省,沦陷的城池达到六百余座之多,其中的艰难,可见一斑。
不过这个说法,亦多少是在替朝廷粉饰——正是因为八旗无用,绿营,文宗咸丰皇帝指挥失措,才导致了这样一个后果,让这场乱子闹得这么大。否则于洪杨变起之初,便加敕平,岂有后来这十年之乱?
这一层,自然是略过不提,很快两宫就来叫起了。军机大臣们由恭王带领,到了养心殿,鱼贯而入。人人手执一柄玉如意。恭恭敬敬地依次摆在御案之上。
国家有大喜之事时。臣子敬献如意,是表示替君上贺喜的意思——万事如意,好兆头。这样的敬意,两宫太后自然受落,满面笑容的说了一番话,表示这都是军机诸公宵衣旰食,调度有方的结果。
“唉,真不容易。”慈安太后忽有所感。眼圈潮潮的,“多少年了,到底得了个囫囵圆满。”
又是囫囵,又是圆满,真是十全十美。慈禧自然也是喜不自胜,不过她的心里,却隐隐觉得还有那么一点儿缺憾,因为还有一个人的名字,在折子里不曾看到。
“曾国荃打得极好,这是一定的。”她装作不在意的说道。“不知别的军队,又打得怎么样。”
仿若无意的一句话。倒把慈安太后提醒了,笑着问道:“对了,怎么没见关卓凡的名字啊?他的旗营,到江宁也有日子了,不知道这一回破城,有没有功劳。”
“自然有功劳!”恭王大声说道,“他的轩军到了江宁,这就是功劳。”
这是朝野上下,都心照不宣的事情——江宁左近,就只有这么一个旗下的大将,怎么能说没有功劳?有没有参与破城,那都不要紧了,更何况——
“轩军的水师,以巨炮轰击江宁,杀伤甚多,威震敌胆,这是原来就说过的事情。”恭王说完,又再加一句:“不下于首登之功。“
这又是有意把旗人往上捧一捧了。破城之功,首登最重,曾国藩的折子里,列明了“先登九将”,以朱洪章为第一。现在恭王这一说,等于变成了先登十将,想一想关藩司长袖大袍,翎顶辉煌,从倒口里拼命往城上攀爬的模样,那是什么光景儿?
两宫太后都笑了。说轩军不下首登之功,倒不是说关卓凡功止于此,而是说这一份功劳,可以加在他以往的功劳之上,一起来lùn_gōng行赏。
大乱勘平,自然到了lùn_gōng行赏的时候,只是曾国藩的这个折子,到底只是一个第一时间来“报信”的折子,写得甚为简略,要想lùn_gōng,还得看他后续的那份正式的折子,里面才会有最详尽的叙述。
“曾国藩的折子,是从安庆发的,他也只是得了信,先给皇上和两位太后报个喜。”恭王分析道,“折子里,只说了破外城的情形和洪秀全服毒自尽,旁的事,得等他赶到江宁,实地看过了才作数。”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总觉得他这个折子,写得含含糊糊的,”理路最清晰的慈禧太后,对折子里的一些内容,有着疑惑,“总是有点儿……有点儿……”
她想拿一个成语,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可是这个词仿佛就在她嘴边飘着,偏偏捉不住。
“启禀太后,是‘语焉不详’。”宝鋆恭恭敬敬地提醒了一句。然而这句话,说完就后悔了——万一传了出去,岂不是等于自己在说曾国藩“语焉不详”?
“对了!就是语焉不详。”慈禧没有想这么多,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洪秀全是死了,可他那个儿子没有切实的下落,只说是‘或云焚于火中’。李秀成呢,也还没找见尸首,只说是‘或云死于乱军之中’。这左一个‘或云’,右一个‘或云’,都把人绕晕了,没有个准话儿,真是让人着急。”
恭王等都深以她的话为然,只是大喜的日子,不能象她说得那么直白就是了。洪秀全一死,那个伪幼主洪福瑱,就变成天字第一号钦犯,是无论如何也要有个下落的。从前的那些“朱三太子”、“朱五太子”之流的人物,让几代朝廷都吃够了苦头,如果现在留下隐患,以后又弄出个“洪三太子”来,怎么得了?
不过在君臣的心里都知道,说到底,洪福瑱还只是一个小孩子,一时折腾不起什么浪来,真正的心头大患,只有一人,那就是李秀成!如果竟然被他逃了出去,只手招揽大江南北的数十万长毛残余,再竖大旗,又或者竟然跟捻子合流,那局势重新翻覆,也不是不可能的。
因为有了这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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