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冰雪消融得差不多,京师里的文人骚客,都结伴外出踏青,再坏的心情,这当口也能稍为快活起来一些。只不过坐在紫禁城里的皇帝,却是郁积得要紧。因为刚刚接到广西承宣布政使司、厂卫线报,说是接旨当天,丁某人就带着刘铁,两人四马离开了梧州府,说是要从水路进发,直找天津上京来。这其中还包括了广东地界的卫所公文、他派下去宣旨的太监、地方上的采珠太监等等心腹家奴的情报。也即就是广东广西两地的文武官吏,还有景帝的家奴太监都这么报上来,若说这线报信不过,那景帝真不知道这天下他还能信得过谁了。
“皇帝,或是老夫先前有些想岔了。”于谦抚须沉吟了片刻,他清瘦的面容上很有些纠结,“或者如晋本无他念,只知一心报国,是老夫想得太多……事到如今,还要安抚一下,以免伤了天下忠忱臣子的心……”
现是已是景泰三年春,景帝在这龙椅上也坐了几年了,他已经习惯以一个皇帝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了,他当然知道于谦说的是什么意思,重点不在于丁一接旨之后马上离开梧州府上京,而是丁一是要坐船上京。若是丁一心怀不轨,那么他行陆路的话,会好上许多,至少可以派精锐人手,打前哨,化装成商贩之类暗中保护等等。
最为重要的是,他丁容城一路行来,就是一路的声名,大家都看着丁一这么孤身上京,这等忠臣——至少表面上看来就是这样,若是景帝要对他不利的话,那真是天下官吏都寒了心:这跟莫须有,有区别么?让丁一带二千护卫,要他真带了,还说嚣张拓拔。眼中无人。
可人家永镇广西的丁一就这么孤身上京,皇帝真的就这么把丁某人入了罪,无论以什么理由都好,这玩意交代不过去。景帝又不是明太祖、明成祖那样的帝王,想杀谁就杀谁,想灭十族就灭十族。连个相权他都不敢可劲跟于谦为首的文官集团争呢,论到强势。他真连英宗都远远不如,因为英宗至少没有先天缺陷,景帝不一样,得位不正,真是永远的痛。
他一时就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丁一走水路。连说他欺世盗名都谈不上,这怎么整?
这时就听着阁外急匆匆的脚步声,然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于谦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宫禁之地,如何会有人如此冒失?这时却就听着外面响起兴安那压低了嗓门却仍尖锐的声音:“滚开、滚开!误了爷爷的事,你有几个头可以杀的?”说着便见兴安简直是连爬带滚入了来。
景帝看着兴安那模样。咬牙忍得全身不住颤抖,他是想发笑,但于谦在边上,真要笑起来的话,一会难免又是一通训斥,只是兴安着实十分可笑,明显是跌了一交,身上沾泥带尘都不必提了。连手上都擦破了淌着血,额上还肿起一个大包,看着和生出一个角也似的。
入得阁里,这位司礼监大太监慌张得不行了,完全是失了章程的模样,看上去象个知道先生要找家长告状,而又无可奈何的彷徨的孩童。煞是可笑。尤其是他那淌着血的手里还拿着一份公文,颤抖着嘴唇,一下子跪倒在地,眼巴巴的急得说不出话来。
“天塌不下来。”幸好于谦在旁边朗声说了这么一句。“成何体统?”
景帝才反应过来连忙开口道:“怎么搞成这般模样?滚起来说话!”兴安看来摔得不轻,爬起来都挣扎了几次,只不过他连伤痛处都不敢去揉,一瘸一拐过了来,把手上公文递给了景帝,又冲于谦感激地点了点头,方才顺过气来开口道:“爷爷!白莲教妖人要坏了如晋少爷!”
这下连于谦也不觉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手,白莲教作乱倒是不出奇,他们也不是第一回起事,景泰年各地乱起真的如雨后春笋一般的,此起彼落,不过于谦镇在那里,倒还是支应得过来,所以真的也不算太大的事,问题是,现在他们要搞丁一,而丁某人就带了一个刘铁!
组织过京师保卫战的于谦,可不是不知兵的书生,不会认为反正丁一能打,杀个七进七出就好了。统共两人,白莲教起事,往往都是裹胁数地百姓,丁一师徒两人,就算全身都是铁打的,又如何支应得过来?丁一可以死,问题是不能在接旨之后孤身上京的路上死掉啊!
要是这么死了,这帐必定是算在景帝头上的,谁知道是不是景帝派了厂卫,伪作白莲教妖人去对丁一动手啊?这玩意是说不清的,真的黄泥糊在裤档上的感觉。这时景帝匆匆看完了公文,又把它递到了于谦手里,景帝捏着拳头,冲着兴安挥了挥手:“还不下去裹伤?”
“先生,这可如何是好?”景帝着急地冲着于谦问道,他也是知道事态的严重,丁一无论如何不能在这关节出事。皇帝,名义上口含天宪,富有四海,但事实上历朝历代除了开国之君那一两任之外,往往传了几代之后,其实也有许多束缚的。
于谦没有马上回答景帝的询问,他可不是兴安,这么大一个国家,相权就握在以他为首的文官手里,他要开口,就得能够直接有效地处理和解决问题,这份公文于谦看得很仔细,前后反复参照对比,想要从中找出一些字面上所没有的东西,但很明显,他并没有找到。
“丁如晋是要以身为饵了。”于谦终于看完那份公文,他将之置于一旁,想了想方才对景帝说道,“香山县能持丁如晋的条子,派差役快马去广州府向各衙门报信,丁如晋却没有走,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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