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探出头来,跟约好了似的,齐齐整整排好队,织出一方嫩绿的地毯。迎春花沉甸甸缀满枝丫,在围墙边落下星星点点的鸡油黄,是那种廉价的美丽,心却野得很,偏要把一簇簇烂漫伸到墙外去。
围墙内的小世界,仿佛是游离在时代车轮之外的产物,上演的是几十年如一的独幕剧——死死板板的宫廷戏,里面的人们习惯了做卑躬屈膝的奴才,沈寒清则是这个封建王朝里唯一的君主。
开春的时候沈寒清患了场伤风,断断续续咳了一个月,总是不见好。他前些年贪迷酒色掏空了身子,恢复能力便比寻常人差些。府上来过几波医生,吃过西药又换中药,竟然没人能根治赌王咳嗽的毛病,沈寒清一生气,把那些蒙古大夫轰走,索性药也不吃了,天天指着鸦片烟过活。他是发现了,医生们看不好的顽疾,只需吸上几口大烟,病痛就烟消云散了。
沈慕枝在客厅跟徐仁交待完生意上的事,正要回自己房间,穿着晚清窄脚裤的女佣叫住他:“少爷,老爷唤您过去呢。”
他知道,干爹这是想要他去烧烟了。最近赌王的鸦片瘾越来越大,如果沈慕枝在家,隔不了多久就要找儿子伺候他一回。
沈寒清仰面躺在烟室的塌上,眯着眼睛假寐,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他抖开了那对疲惫的丹凤眼,问:“涂金元又搞什么名堂?”
“爹,您听说了?涂家收手了。”沈慕枝有些惊诧,沈寒清连日来足不出户,消息倒挺灵通。
“涂家这么容易就偃旗息鼓了?前些天还一副要跟我同归于尽的势头,这不像涂金元的性子啊。”沈寒清支着身体慢腾腾坐了起来。
“涂金元那老家伙的想法谁能猜透呢,无论如何,我们的生意可不能停在那里,”沈慕枝熟练地摆弄着烟具,取出一块烟膏烧起来,“我刚才通知了下面的人,荣晟记所有场子明日起照常营业。”
“都安排好了?有把握吗?”
沈慕枝点点头:“是,我方才吩咐徐仁去雇了几组白俄保镖,到时候他们轮流驻守在各个赌场门口,哪怕涂家有后招,我们也不怕。”
“咳咳……”沈寒清掩嘴咳了两声,“雇保镖的话,长期下来要花那许多钱,我们也吃不消。”
沈慕枝倒是不太担心,拉锯战对双方都没好处,涂家在这时候弃战,也是顾全大局的考量,应该不至于后面再死咬不放。
他安慰沈寒清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就算涂金元想再弄我们,洪帮的人不一定乐意呢,听说他们帮会内部斗得厉害。”
沈寒清翻身躺下,拿起烟枪吸了几口大烟,幽幽开口:“刘雪生你打算怎么处置?”
“爹,先不论孰对孰错,毕竟由他牵扯出那么大的事,沈家损失巨万,无论如何,刘经理是留不得了。”沈慕枝沉声道。
“嗯,给他一笔遣散费,让他滚蛋。”
沈慕枝给他捶腿,斟酌半晌才说:“王老年纪那么大了,您看是不是……”
“连他你也要动?”沈寒清一边眉毛一挑,脸冷了下来,“王群跟了我三十年,给我管了三十年的账,他是我最信赖的左膀右臂。”
“可是王老都六十三了,今年才到这会儿,他就因身体原因告了两次假,只怕以后会更加精力不济,我是怕他太过操劳,他也到了该颐享天年的年纪了。而且沈家的大家大业,总免不了需要吸收新鲜血液进来,更新换代的。”沈慕枝手上不停,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沈寒清的表情。
沈寒清闭了闭眼睛,徐徐吐出一口烟,在满室鸦片味的氤氲中彷徨了:“没了王群,我去哪再找个稳妥的账房先生?”
“这不成问题,”沈慕枝微微一笑,“我从玉福记挖来一个会计师,三十多岁,拿过英国的研究生文凭,据说没有他对付不了的账目。”
沈寒清惫懒地靠在软枕上,对他的意见不置可否:“臭小子,你这是要把我的心腹一个个都驱逐了?”
“那样最好,”沈慕枝的上半身忽然倾向他,两人的肚腹隔着薄薄的衣料贴在一起,热乎乎的,十足的暧昧煽情,“我就会成为爹最重要的且是唯一的心腹。”
沈寒清正沉浸在鸦片烟带来的缤纷的快意中,此刻听沈慕枝的话格外入耳。
“油嘴滑舌的东西,惯会哄我。”他咯咯笑了,一把推开沈慕枝。
沈慕枝又黏上来,抱着他一条腿说:“爹,我不哄人的。”
“你还不哄人?这些年对着我什么鬼话都说尽了,搞不好哪天爬到我头上去,怪就怪我当年一时心软。”
沈慕枝侧着脑袋把脸贴上他的腿:“您是在后悔捡我回来吗?”
“哎,悔不当初啊……”沈寒清做叹气状。
沈慕枝眼神暗了一下,哑声说:“爹,我让您失望了。”
荣晟记出事以来,沈寒清把烂摊子都交给沈慕枝收拾,没想他这便宜儿子把一切料理得相当出色,现下也算是柳暗花明了。赌王虽忌惮他跳得太高,但对儿子的本事是有几分欣赏的。
“傻东西,我逗你呢,”沈慕枝看出他亦真亦假的伤心,忙起身爱怜地揉揉他的头顶,“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比我期望的还要好,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真不一定比你强。”
“都是爹教得好。”沈慕枝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显得无比真挚。
赌王在沈慕枝的糖衣炮弹中败下阵来:“罢了,按你说的去办吧,记得,可别亏待了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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