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翅配红酒,在这里都不是什么创举。席间孟重迁给孟楚仪夹了好几次菜,生怕她真的吃不饱一样。
孟成蹊有心气气妹妹,拔高嗓子喊道:“爸爸,不能让她吃太多,吃成肥猪可嫁不出去了,要一辈子赖着您。”
众人皆笑,沈慕枝陷在这和睦的一家人中间,感到一阵阵孤独。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不属于这里,也永远不能融入到他们的欢乐中去。他只不过是一个意外闯入的,多余的人。
想到这里,一颗心像泡在漆黑的中药里,苦涩而昏茫。耳边的嘈杂在沈慕枝脑海中翻腾,混成轰隆隆的巨响,他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仿佛要炸裂一般。直到肩膀上一重,沈慕枝感到有人在轻轻拍他。
“沈大哥,沈大哥……”是孟成蹊在唤他。
沈慕枝使劲晃晃脑袋,好不容易从混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啊嗯,怎么?”
“你没事吧?”孟成蹊担忧地看着他,“爸爸在跟你说话呢。”
“没事。”迎面遇上了孟重迁投过来的视线,沈慕枝一下坐直了身体。
“沈公子,我们在谈论最近话题度颇高的日本商人沟口先生。”
“您是说达华贸易商社的沟口健二郎吗?”沈慕枝问,眼睛光明正大地注视着孟重迁的脸。
孟重迁放下筷子严肃道:“正是其人,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批价格极低的进口布料,在上海大肆倾销,导致十数家本地布行倒闭,对纺织业的冲击极大。据说此人背景神秘,搞不好有日本政府在给他撑腰。”
“在下也有所耳闻,”沈慕枝接过孟成蹊给他盛的汤,喝了一口,“我在警察局汤局长那边听他们提到过沟口,他来上海做生意不过三年,上面一路给他开绿灯,背后势力定不容小觑。”
“正是因为政府的无作为,才会让帝国主义的爪牙伸到我们面前,把行业搅得一塌糊涂,还等什么呢?联合起来把那狗东西赶出去呀。”孟楚仪忍不住插嘴道。
孟重迁警告地瞪了她一眼,骂道:“姑娘家家的,一开口没边没沿,你说联合就联合?你以为谁都是没脑子瞎起哄的?”
“难道就傻等着那些列强瓜分完我们的土地,再挤垮我们的企业吗?士可杀不可辱,我们必须团结起来,一鼓作气把他们打趴下,让他们再不敢犯我山河。”
“满嘴打打杀杀,像什么样子。”孟重迁狠狠皱眉。
“我什么样子重要吗?”孟楚仪不依不饶地说,“你不说这国家成了什么样子,上海成了什么样子,您是不是在租界里待久了,忘了自己是个中国人?”
“放肆!你怎么说话的?”孟重迁怒得打翻了手边的碗,杯盘相撞,发出刺耳且难堪的叮当声。
一时间,周围所有人都不说话了,目光齐刷刷扫向孟楚仪,晚餐和畅的气氛急转直下。
孟怀章也觉得今日妹妹失了分寸,朝她使眼色道:“楚仪吃饱了就先回房间吧,是我不好,刚才不该给她倒那杯利口酒,喝多了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根本没喝醉。”孟楚仪倔强地抗议。
江星萍怕她把场面闹得不可收拾,也顾不上她乐不乐意了,拉起她要往楼上去。
孟成蹊的手在桌子底下死死绞在一起,脑子里乱哄哄一片,他为楚仪忧虑的同时,又气她意气用事。这种场合,不该被用来宣扬她的激进政治主张。
这时他听到身边人说了一句:“孟小姐请留步。”
沈慕枝突然站起来,拿着酒瓶慢慢踱到孟楚仪那边,礼貌不失和善地说:“看不出来,孟小姐是个热血青年啊,年轻人视国家的荣辱兴衰为大事,有担当,有理想,这很好,没什么好指摘的。”
他一边说,一边给自己手上的杯子倒满酒:“但令尊的建议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万事要量力而行,行事不可盲目,毕竟只有顾全了自身,才能更好地为国效劳不是吗?来,为了你的心怀天下,我敬你。”
说罢替对方添上酒,孟楚仪举杯和他相碰,两人一仰头,喝尽各自杯中的酒。沈慕枝这么一来,既保全了孟先生一家之主的权威,也对孟楚仪的情绪进行了安抚,算是一举两得。孟成蹊暗地里着实夸了他一通,不无骄傲地感慨:这就是我看上的男人。
不知是谁带头鼓了掌,其余的人一一响应,噼噼啪啪的掌声把先前的不快都掩了过去。
沈慕枝回去坐好,没过多久,孟成蹊在桌子底下勾住了他的手指,两人湿黏的指尖摩挲在一起,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像一个热烈持久的吻。
第24章
雨一直下,打开窗,扑面而来的梅雨腥味夹着黄浦江上的水雾,把人的面庞都浸湿了,沈慕枝倚在办公室窗户边抽烟,看远处模模糊糊的屋宇和路面。
房间的门被敲响了,他随手碾灭烟头,朝外喊道:“进来。”
徐仁推门而入,将手上揣着的一沓文件递给他:“少爷,这是上个月所有赌场的账册。”
沈慕枝接过来,一丝不苟地细细翻看,时不时抬头问徐仁一些细节上的问题。末了,他合上账本,压低声音问:“前几天让你私下去找老谭会面,有成效了吗?”
“谭经理一开始非常抵触我的到访,他说自己跟了老爷那么多年,习惯了听命于他,一仆二主的事他做不来。后面我谈到了您的商业展望,以及我们能提供给他儿子永申银行的岗位,看得出来他有所动摇。”
“好,继续保持和他的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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