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锦释房间的烛火,久久未熄。
锦释和侍画并排躺在床上,听侍画讲述着自己这两个月来的遭遇:
晋王殿下曾有位深爱着的王妃;晋王殿下暗地里谋反,却放过了知道机密的他;晋王殿下并不总是和蔼恭谦的,他也会生气、会痴癫,发起狂也来会打人;晋王殿下对他说‘叫我文轩吧’;晋王殿下被押解回京,一路上风餐露宿;晋王殿下求皇帝放过他和李公子一家;晋王殿下在今天早晨,永远的离开了…
晋王殿下…晋王殿下…连月来,这就是他生命的全部。
锦释安静地听侍画说着,直到最后,直到他再也说不出声。锦释悄悄伸手,揽过了他:
“想哭就哭出来吧。”
“呜…”隐忍的呜咽声从棉被里幽咽传来。
老实说,锦释几乎没见过侍画哭,即便面对着再难再惨的境地,也没见他哭过。
他记忆里的侍画,总是温暖的笑着的。大而明亮的眼睛,脸颊上浅浅的酒窝,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就像冬日里的暖阳。
这个孩子,纯净、刚毅、倔强,不服输…就好像永远都没有烦恼,永远也长不大。永远是个孩子。
可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孩子也长大了。是什么时候呢?
…听着,你今天很美,就和我初见你时一样的美…我说的,你可明白?
…待会进去若见了他,就装作不认识…或者,或者干脆扇他两个巴掌!只是…只是不要露出这幅神情…
猝不及防的,一两句话语如闪电般闪过锦释的脑海。这声音,是侍画的。可是却模糊了地点,也模糊了时间。
“待会进去若见了他,就装作不认识…”
“他”,指的是谁呢?
突然,锦释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脑中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有些记忆深处的东西似乎呼之欲出,却苦于迟迟找不到出口,在脑海深处咆哮着、嘶吼着。他越是刻意地去探寻,那些记忆却飘得越是遥远…
锦释腾出另一只手,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想把这莫名其妙地感觉消磨掉。他必须考虑些别的事情——
琅嬛。他至今还生死不明的另一个牵挂。
锦释强迫自己去回忆起琅嬛的种种,他的音容笑貌,他那略显冷淡的性子,他那双与自己有些相似但又较为狭长的丹凤眼…他当年的嬛儿,他声泪俱下地说着“我喜欢你”的嬛儿,他又爱又恨的嬛儿。
…我想…您是不会要他的钱的…
…我不敢,我不愿叫您再想他…他害的您还不够吗…
…哟,下雪了…
又是一瞬间的事情,琅嬛曾经的话语忽的在锦释脑海里明朗起来。
居然又是那个“他”!那个他…是…
脑袋里寒光一闪。
…哦,您说魏家公子啊,今儿一早就走了。您看看这天儿,都要暗了呢…
魏弈书。
记忆的门阀,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打开了。有关十年前的人,十年前的事,十年后意外的相逢,十年后忽如其来的生离死别…一切的一切,像冲开了闸门的洪水,倾涌出关,冲刷着他的脑海,也冲刷着他的灵魂…
意外的是,与之一起倾涌的,还有眼眶中咸咸的水滴。
侍画怎么能没哭过呢?就在自己落入湖水的那次,他哭得满脸泪水横布。而落入湖水…也是因为魏弈书。
人的记忆真是奇妙的东西。所有在你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就像是铁索连在一起的小舟。一旦有哪一环断开飘远,便会牵扯到其他的小舟,然后逐渐散成一片。同样的,那断开的一环也迟早会连上,因为与它相关的小舟还完好的存在着。
总有一天,留存下来的小舟会将断开的锁链抛向那远去的同伴。因为,它们无一例外的都活在你的生命里,只看你是将它种得深,还是种得浅。
所以,他怎么会忘记呢?他怎么能忘记呢?
呵,上天何其残忍。就在他以为自己可以毫无顾虑的开始新生活时,又无情地将他扔下了十年情伤的深渊。
弈书…镜瑜…我该怎么办?
“叶儿,去大堂叫下你师父,吃午饭了。”锦释一边端上最后一道蛋汤,一边对摆着手中碗筷的叶儿说道。
“好,这就去!”叶儿欢呼一声,跑出了堂屋。
“也该叫他起床了…”锦释扔下手里的活,走去后院自己的屋子…
不一会儿,镜瑜和药儿就一前一后地回了堂屋。一进门,却没有看见锦释。
“叶儿,阿南人呢?”镜瑜问。
“刚刚还在这儿呢…八成是去叫昨天来的那个哥哥了吧。”叶儿忙不迭地坐下,拿起筷子就迫不及待的往嘴里塞了一口菜。
“那个哥哥不是…”
“你们!看见侍画了吗?”药儿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忽然冲进门来的锦释急匆匆地打断了。
“他不是出门还没回吗?”药儿继续把话讲完。
锦释有些着急:“出门?我怎么不知道?”
“早上我去后院库房取药材的时候,看见他从后门出去的…哦!还跟着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药儿努力回忆着。
“什么…”锦释无措了。
“你别着急,先坐下来吃点东西吧。他可能只是出去会朋友了,那孩子看起来那么机灵,不会出什么事情的,我们再等等。”镜瑜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坐下,顺手拿起一个瓷碗往里面夹着菜。
“师父…”叶儿见他此举,冲他可怜兮兮的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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