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产生了些微的错乱感:那所谓的新住客——不是幼猴、野猫或者樱花树,正是面前这确实存在的人类。
第二章
新住客姓和山,来自东京。
和山先生是个颇具神秘色彩的人。他没有告知青彦他的身份、职业、偏好,甚至连吐露姓氏也显得冷淡。青彦将和山先生带到那间布置好的客房时,对方仅仅是沉稳地点头道谢,随即便拉上了门扉。
从那以后连续两天,青彦根本没能见到他哪怕一面。只有在准备斋饭以及沐浴时,青彦才能够从不知何时收拾好的另一份餐具、以及冒着热气、已经使用并清理完毕的浴桶之中,提醒自己这座寺庙里另一位住客的存在。
非常奇怪。
但是,不奇怪的人也不会来这种荒山野岭做禅修吧。窄小的庭院,没有枯山水、也没有漂亮的参道,最重要的是——没有禅意。青彦在高中暑期研修时去过京都的寺院,从市中心的西之本愿到洛西偏僻的山林里的苔寺,那种全然脱离实用价值、确乎为形而上的精神领域所存在的佛寺,与径云寺这样身处现实生活与宗教相交的外延、在人烟日稀的村落里充当功能性场所的俗世庙宇,是截然不同的。
第三日的清晨,一场似有若无的春雨声歇后,青彦提着扫帚打算去清扫庭院时,忽然注意到了院落里新栽的那株吉野樱。
对早樱而言,由于花色浅粉近乎白,花型也相当玲珑,其实初开时并不引人注意,往往要积累到满枝的盛开期,才会让路过的人“啊呀”一声,惊叹于那满树如云的樱色。
此刻,径云寺这株樱树的枝头已悄然绽开了数朵细小的花苞。那花苞荏弱如此,若非青彦正站在树下甚至难以察觉,却偏偏有一种稚嫩青涩的美蕴藏其中。青彦抱着扫帚驻足欣赏片刻,想起了许多古今和歌集里的句子,心中柔软,干脆将卧房内的课程资料也拿到了本堂前,打算在赏樱的同时阅读。
或许是因为这日常的改变,青彦意外地撞见了和山先生的行踪。
彼时和山正从本堂后侧绕到堂前。他穿着寺院提供的深青色浴衣,袜刬于微微潮湿的木地板上。见到青彦时,和山挑起了眉毛,没有搭话。他已经整理过仪容,也剃掉了那些让人看不出年纪的胡茬,显露出相当锐利的英俊五官——年轻得令人意外,只有深刻的抬头纹依然保留着不相称的沧桑感。
青彦坐在本堂前抬头望向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听到晨风翻动浴衣的声响。
青彦不知为何感到了紧张。他试图以一种不失开朗的语调搭话,最后说出口的却是连敬语都忘了使用的短句:“樱花,开了。”
“是吗。”和山应道。他向着樱树枝头那难以察觉的春意凝望良久,忽然一撩衣摆,坐在了青彦身边。他的坐姿相当端正,深青色的浴衣衬着地板的木色,像北地一座不为人知的山。
和山垂目扫了一眼青彦放在膝上的课本,随口问道:“是学生?”
“啊、对,”青彦答得略有些狼狈,“东北大的一年生。”
“东北大啊。”和山重复了一遍。
虽然礼数周全,和山先生听起来却并不是很感兴趣,或许只是因为无聊才跟自己搭话——青彦如此想着。不过,他自己也不是善于揣度人心的类型。
“文学部吗?”
“不,是法学部。”
“原来如此,”和山的语气仍然是那种略显倦怠的漫不经心,“理想是律师吗?或者,以后想要从政?”
“想要从政……想要入阁。”
在能够咽回之前,词句已然跃出了舌尖,青彦的脖颈一阵僵硬。就这么简单地将不曾在爷爷面前吐露、甚至也不想告诉父母的理想与决定告知了陌生人——或许,距离正是安全感的来源。
“啊,真是远大的目标。”和山不痛不痒地评价了一句,随即再度陷入了沉默。
冷场让青彦不知所措。他的视线先是落在那枝头初樱,又降到书本之上,徘徊片刻,最终遮遮掩掩地望向了和山。和山看似在赏樱,目光的焦点却越过了河堤的樱树,眺望着远处新绿斑驳的山峦。他的表情是一种无意义的冷漠。
或许是察觉了青彦的注视,和山将眼珠转回了身侧,正撞上青彦的视线。青彦吓了一跳,肩膀也受惊似的耸动了。
和山视若无睹,径自接上了先前的话题:“难得有年轻人肯劳心关心政治,毕竟投票又不能使吏治变好。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和山说着,以食指指节抵住了额头,回忆片刻,“对了,‘执政党和在野党,谁上台都是一样’。”
“投票无用——是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放弃投票更没办法达成目的。执政党和反对党谁都一样的话,就去做不一样的那个……”青彦的手指稍稍握紧了资料夹的边缘,“所谓的理想吧。”
像是意外于少年人直白得近乎青涩的应答,和山微微挑起了眉梢:“为了理想,而不是为了金钱或者权力么……不错嘛。不过,小笠原君,你认为你能荡清污渠吗?或者你也会被染污衣襟。”
随随便便就把政坛比作污渠——青彦虽然也有类似的想法,却不太习惯跟几乎是陌生人的和山进行这样太过轻佻的对话。他避重就轻道:“我想做正确的事。”
“正确之事……”和山将这个词咀嚼了数次,像是终于对这段谈话有了兴趣。他稍微调整了姿势,手肘撑在盘起的膝盖上,单手托腮望向青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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