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微微摇头,道:“我知道,近来辰州发大水,淹了两郡一十三县,万亩良田悉数遭淹没,春种一下子就被耽搁了。可看这天,好像还的下几场雨,若真是如此,今年这些县的收成就没个着落,农民没有粮食就会饿死,不想饿死,就得卖田,是不是这个道理呐?”
贺枚不情愿道:“是。”
老太太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嘲讽道:“偏偏这时候,就有些聪明的人,想着发财想着如何如何,趁着天灾打压田地的价格,逼着农民贱卖了田地,你以为我当真不知吗!此事若是被朝廷知道了,被官府知道了,你们还要不要命了?”
贺枚争辩道:“祖母,哪里有您说的这么严重,动不动就要命的。不仅咱们辰州的人在买,贺州闽州都来了人买,何必便宜了外人呢?”
老太太叹气:“便宜了谁?还不是便宜了那些世家豪强!是,闽州海贸繁荣,近年来运出去几百万匹丝绸,交了国库还赚了个盆满钵满。你们就想着多种些桑树,何必要种粮食呢,粮食收成又低,哪里比得上丝绸赚钱,可辰州是四山四水二田之地,哪里会有多余的地用来种桑树!”
她说着说着愤怒起来,发髻摇晃,用力一锤桌道:“主意打的倒是极好,那平民百姓要怎么办?没了田耕种,明年吃什么?”
贺枚眉心拧紧,道:“五姨母说了,等有了桑田就要雇丝农,织造也需许多人手,让那些没田的人去当织工,工钱难道还没有种地多吗?”
老太太仰天长叹,气极而笑道:“好好好,你说的真是好极!那我问你,辰州本地粮食越来越少,大家都去种桑养蚕,那粮食要从哪里来?”
贺枚道:“自然是从外地买。”
老太太顺了口气,道:“从别的州运粮,那也要看人家肯不肯卖!私自买卖粮食都是大罪,你让辰州的百姓都去种桑,辰州便无粮了,以后都要靠从外面买,这粮价也要看收成的好坏,丰年若有余,便能买的多些,价格也便宜许多。若是歉收了,人家自己都不够吃,还会分给辰州的百姓吗?要是卖,那也是极高的价格卖,谁会做了亏本的生意?到时候,你又要让那些没土地的人去买粮食,价格虚高之下,买的到吗?”
贺枚低头不语,老太太见状道:“我们贺家在辰州至今已传十五代,你的姨母姑母们做官的做官,经商的经商,我们贺家要钱有钱,要人脉有人脉,这事你要去做自然能成,你的五姨想必也是认准了这点,否则怎敢背着我胡乱行事?可人心总是不足,有了还想要更多!你要是本份做生意,祖母半个字都不会说你,但像这等罔顾人命,伤天害理之事,就是有再多的银子,你都不能碰一下!咳咳……”
贺枚连忙上前为她顺气,道:“祖母,我知晓了,都是我不好,那些地咱们也不要了,您别气了啊?”
“不仅如此,”老太太按住她的手道:“你还要在城外灾县设棚布施粥饭。”
贺枚想抽回手,却被她按的死死的,哂笑道:“这就不必了吧,咱们都没买田,还要去布施粥饭,岂不是亏了……”
她接下来的话在老太太的注视下咽了回去,老太太淡淡道:“亏?什么叫亏?地可以买卖,但人心不能买卖。你出身富贵,自然是不知道寻常人家的日子,每逢天灾人祸,差些的人家就要卖儿鬻女,才能有口活命的饭吃。贺枚呀,人生在世,除了钱,还有名声。”
老太太一把推开她道:“你可以不要脸面,但不能坠了我们贺家的门楣!”
贺枚惊惧不已,喏喏道:“祖母,我——”
老太太喝道:“滚下去好好反省!”
贺枚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她走后老太太用了些茶,闭目养了会神,才吩咐道:“去写封信给老大,叫她快些带着老三回来。”
下人应了,老太太双目如电,道:“告诉她们,再不回来,这辰州的天都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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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脉脉,余晖落在江水中,染就一片金红粼光。山风徐徐吹来,水面波光潋滟,江水轻轻拍打着两岸。薄雾散了些许,露出远处苍青色的山影。此时暮色四合,有飞鸟翩然而过,合着山寺晚钟追逐流云,向更远更高的地方飞去。
她站在回廊下遥遥看去,待那道光落尽,水色收敛于沉寂,千山融进夜色的暮景里,唯有钟声回荡在耳边。
门开了,出来一人道:“燕大人,州牧大人请您进去。”
燕惊寒整衣入内,附身拜倒,道:“下官参见大人。”
梁濮未着官服,只披了件锦袍,闻言道:“起来罢。”
燕惊寒缓缓起身,梁濮手中拿着一封书信,道:“贺州的事,想来你已经接到消息了。朝廷派了刑部侍中原随来查案,就是早年在贺州做巡抚的那个,幸而在她来之前你已经调走,否则还真不知会出什么事情。”
燕惊寒沉默不语,梁濮抬了抬眼,道:“怎么不说话?”
燕惊寒道:“下官不知该说些什么。”
梁濮突然笑道:“你啊你啊,就是遇事想的太明白了,这世上的事,本就该糊涂点才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什么不对的。”
燕惊寒拢了拢衣袖,垂首道:“大人教训的事,只是下官总是心有不安,那原随查案如斯厉害,当年下官与邓捷同为州官时,的确——”
梁濮抬了抬手,道:“不必多虑,原随查不出什么来。”
燕惊寒附身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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