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领黑玄兵追截下仍能冒死突围,最终返回了楚都。随他回城的不只扬州军,还有装填红门大炮的弹药,炮火轰炸了联军足足整天,当炮声消止的一刻,压上前线的攻城部队、连同挖好又被填平的数重战壕,大半都成了黑炭焦土。
平京的韧力之强,确实远超他当初率兵出塞北之前的意料。
他只曾与碧阳共登伊洛之巅,却未在这座比他迟上二百年的都城里君临过江南。他以为,自己一手开创的基业已被后代蚕食殆尽了,然而平京的守军却使他刮目相看——
一旦披上战甲,风萧萧兮逆水寒,壮士一去兮,谁又曾怕不复还﹖哪怕以血肉筑墙,这些战士仍是没有半分犹豫,为国而死,死得其所,对得起作为战士的信仰和血性。
只可惜,如此血性若能来得更早一些,他也未必要亲手毁去自己所建立的一切。然则到了现在,除了这昙花一现的景象,长久被苟安荼毒的南楚又剩下什么呢﹖
最先冲破城门到外抢食的是贫民,都城内重臣将相聚居的九罗坊却一片平静,不曾被城内因饥饿而要扒树吃泥的惨剧动容过。江南其他地方,阶级之分依然森严,就连逃难也有尊卑贵贱的差別待遇,贵族富户有特权先行,平民草根即便葬身运河船难,也只换得旁人几句心酸遗憾而已。
他知道,这城内也有人与他抱着相似的决志。和他一脉相承、如今苦苦支撑起这烂摊子的景言,早在身为皇太子时已改革了官评考核、提拔寒士入朝,撤去许多王侯的利益特权,但就算挖去多少烂肉腐骨,也始终不能将南楚从朽败中救活过来——
他四百年前大行贵族分封所种下的因,终招来后代的果。既然如此,现在便到了他收拾恶果,决断地毁去这个国家的时候。
“陛下﹗”
阿那环侧过身。
“五万西燕城援兵越过长城南下,在秦岭以东被郑夏两国的人马截著——”连隆双手把军函举过头顶:
“两支人马的主帅,分別便是长孙凯和明怀玉。”
——那是一则数日前轰动北方的消息,然而平京城外风起云湧,如此份量投在目下的战场,也就是一颗激荡起涟漪又归于无声的石子而已。
阿那环把信瞥了一眼又递回去,连隆接过军信,担忧而凝重的道:
“陛下,长孙晟、安若然明显知情,平京一破,难保他俩在入城时不会联手夹击我军,陛下如要进攻江南也必然势弱。何况幽云十六州与两国毗邻,只隔了一条阴山山脉,漠北全境现在兵力空虚,如果郑夏两方乘人之危,北汉恐遭祸矣。”
“长孙凯和明怀玉起兵围截我西燕军,也并非没有想过会被乘人之危……毕竟在九原郡,尚有一支柔然族压箱底的精兵。”
“自昊天之变中土分裂为三,各国间势成水火,长孙兄弟和南楚帝帅二人有血海深仇,明怀玉与景言亦无深交。这次两人冒此奇险也要亲征,无形助了南楚一把,必有所图谋,说不定正是觊觎幽云——”
“他俩是不敢越过阴山的。”
连隆为之大讶。
阿那环微微一笑。
“不能坐看长城之内被外族掠夺,和跨过长城做吃力不讨好的所谓志士,是彻底不同的两回事。”他目现嘲讽,眸色也重新变得冰冷起来:
“如果中土能有人怀此胆识、抱此壮志,幽云之地也不致落於柔然之手,数十年来亦无法并归原主。”
连隆心有所感,远眺永嘉门上被联军凿破一角的墙垣。
安庆王自回城后也未再出现,想来是负伤太重——受过塞北的敕那用全套御剑七式所重创,又怎可能再指挥扬州军﹖恐怕是连再上马拉弓,也是此生无望的了。
洪达领中野军投向了虎口,在已被攻破的西城墙,始终和玄锋、源涛坚守着内城郭的防线。这道直面联军主力的永嘉门,现在仅剩白灵飞和景焕康站在墙垣上抵抗。
兴许是力竭气尽,九玄的剑芒迅速黯淡下来,有些时候出手竟不能一招毙敌。从云梯攻上的士兵源源不绝,眼见这修罗失却昔日的气势,兵刃便全都往他身上招呼过去。景焕康自身难保,无暇再兼顾他,白灵飞便如陷狼群虎堆,溅了满身的血,好几次都脱力从廿丈城墙堕下,却总是撑着一口气,在半空足踏云梯再杀回墙垣上。
——草原上都是崇仰大自然的马上儿女。他自幼在草原见惯雨雪风沙,会对横扫大漠的龙卷风遥望而跪拜,也会在沙尘暴前觉悟自身有多渺小。
然而,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凡人的力量,那股力量甚至强大到一个地步,就连他这个征服者也要望而生畏。
那便是继承了九玄的当代剑客,大草原那位亘古宿敌的传人。
“陛下,现如今我们该如何应对﹖”
“继续攻城。”
“长孙晟已著力将夏军部队调往后方,我们仍要如此急进么﹖”
“急进的只是草原各族的部队而已,不是我柔然一族的人。”
连隆知道阿那环笑容的深意。
某些部族作为统治草原的工具,刃锋利则利矣,却用得并不称心。例如乞四比羽便非满足於作一族之长的人,哈勃儿心机之深、亦是日后柔然族之大患,与其再在塞北清剿一次异己,倒不如借刀杀人来得更省力。
只是他们柔然最应该提防的人,除了数场和锋狼军的交战,却几乎在这两年的战争中毫发无损。
“那么敕那——”他知四周无人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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