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飞!”
“南楚军听令——﹗”
那张秀气却染血的容颜终于別过去,这一剎,所有柔情消逝不见,仿佛已放下了今生最珍重而难舍的牵掛。
一声清斥,在河山与兵马面前,有如壮士悲歌:
“全军撤退,务必护送陛下离城﹗”
玄锋、源涛齐声应和,不顾人在猛烈挣扎,左右便将景言拖离城郭。
——他又再尝到当年在高津渡面对茫茫风雪,最终只可决然重返江南的痛苦。
脚下的每一步,都不由他去决定前进或者后退。
他没片刻能忘记自己的身份,也不能摆脱在他身上重逾泰山的责任。他想与白灵飞同战同归,然而有千万只手牵扯著他,最终只能使一切可悲得恰似命运:
九嶷联绵皆相似,重瞳孤坟竟何是;帝子泣兮绿云间,随风波兮去无还。
——佛家八苦,其一为爱別离。愈是身居高位,便愈要与所爱之人永世別离。
他和白灵飞之间,终究是应了劫。
他被玄锋和源涛一路扯到城楼下,直到最后,他看见白灵飞的银甲被汹湧淹没,已然没能再看到那抹九玄剑光。
如果再见无期,那么这一刻,就是他们最后的诀別。
红芒骤盛,玄锋和源涛猛怔,却见甩开他们的君皇凝起目光,仿佛一尊受到感召而觉醒的杀神。
“陛下……”
回应他们的是一声仰天长吼。
悲痛使景言僵直了身躯,终于没再对城墙瞥上一眼,领头凭剑硬闯入都城天街。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乃不与君绝﹗
汾离水上,青原的突袭终使郑军失了方寸,锁江的防线终被撕出一个缺口。
安若然在古越山顶奔落,斜斜切过战场,恰好避过两军激斗,然而敌阵中忽尔跃起一人,孤身单剑,凌空迎上快马﹗
金属交击之声从山脚传开,响彻了整段汾离水。
“御剑门的绝世剑法,在下慕名已久。”欧阳少名笑道:“多年来我也遗憾未能和白灵飞切磋,如今还望安帅赐教一二。”
安若然知他故意用以硬碰硬的招数,若他被此招震退,纵使未必重伤,也会被欧阳少名逼到楚军密集之地,届时敌兵群起攻之,他便更难在这当世高手下全身而退。
“欧阳楼主痛失聂护法这一心腹,怎么还有閒情来请教我师门剑式﹖”
两剑相互在剑脊拖出火花,削玉情果断回收,而后探前直刺。
“靖川的血仇,我自当有所回报,少不免有你的一份。”欧阳少名冷道。
安若然淡淡一笑,手中剑势开展,尽皆封挡住削玉情水银泻地的攻势。
——若单论武功,他在中原不需惧怕除白灵飞外的任何人,甚至还可胜过这江湖第一大帮领袖半筹。然而欧阳少名因聂靖川的死,已一直积压情绪极待爆发,刻下便强烈得近乎失控,反映在削玉情不留余地的剑招中,竟使他一时间也无法挣破这片剑网。
“如此在下便静候楼主大驾,不过今天恕我不奉陪了。”
——欧阳少名要拼命,他却并非要分生死。平京只是他征途上的其中一个踏板,他不打算把命搭进这里。
他连使“破光”、“斩风”、“断水”,正是七式中最刚猛无懤的三招,这才把欧阳少名逼落地,呵斥一声夹紧马腹,往山脚河岸全速冲去。
欧阳少名吃亏在没有快骑临下的优势,只能眼睁睁看着安若然下去汾离水,投入指挥反击应龙军的战事。
他双目狂怒渐敛,在沉默间慢慢平复了呼吸。
——也许没有人能理解他和聂靖川间的深厚感情。
那不过是一个年轻浪人被劈断赤刀、遵守约定向少年剑客效忠的起始。然而之后,更多的是他们一起创帮立派的时光,曾对酒当歌、互比刀剑的轻狂岁月。
那是他的毕生挚友。陪他从一无所有到名扬天下,彼此掌握住对方的所有悲欢与脆弱。他们有太多的一面都只曾留给对方、留给当时仍在江湖打拼成长的自己。
那些日子不可能重来,正如聂靖川已长眠在洞庭湖底,不可能重新再活一次。
他清楚聂靖川孤身浪荡的执著。很多时候当聂端川喝着闷酒,他就感觉到这个浪子的那份求而不得有多沉重,於是乎他三番四次说要撮合聂靖川和栎木,说是要让最信任的两个人强强联手,都被聂靖川笑骂着拒绝。
后来他碰上了青原,才知道有一种爱情叫小心翼翼。
这么多年,他以为聂靖川已经快要把幸福得到手,然而一切的可能,都在那场仗中嘎然而止。
他这个如此珍视感情的知己,竟然死于那个小心翼翼怕惊动半分的人的背叛里。
他不知道聂靖川能否在湖底瞑目,但他必定要把叛徒的鲜血拿来祭悼挚友。
若不杀栎木,他这生绝不罢休。
古越山的郑军被拦腰截著,而汾离水上两支水军则斗得难分难解。
——能一路从洞庭湖逃到平京的,只余十二艘破浪舟和廿只春日楼商船,不到当日从琼州出发的四分之一兵力。然而破浪舟是迄今南方最顶尖造船工匠的结晶,在机动性和火器配备皆比郑军战船高上一筹,再加上平京的守城部队,以及应龙军冠绝运河的水战经略,竟能和敌军争得旗鼓相当。
两军的投石和火箭在河面上空密集如云,青原船队上的战士齐声大吼,怒震长天,将在洞庭湖大败的愤恨都化作狠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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