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谢镜愚什么人?脾气犟起来敢当面冒犯朕,一个小小族长怎么拦得住?“去吧。”朕一点头。
“这不太好吧……”
见李郑生还想反对,朕便抢过话头:“你侄儿多大了?这个时辰怎么会在这儿?”
这提醒了李郑生。“对啊!”他一拍大腿,横眉怒目,“前几日我刚托人把他送进城中最好的私塾,结果他不念书却偷跑回来……这混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说着说着就要撸袖子,朕赶忙让他冷静下。“你且再等等。我这个属下别的不行,哄人绝对是一等一的。”
李郑生半信半疑,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捺下性子。
所幸,谢镜愚没让朕丢脸。不过一小会儿,他就从林子里出来了,手里还牵着一个半大少年。那孩子看起来也就幼学之年,长得眉清目秀,然而脸哭成了花猫,衣物上还全是灰印子。
虽然朕自小没和谁红过脸,也能一眼看出这少年和人动了手,不由微微蹙眉。李郑生倒是见怪不怪,又开始冒火:“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朕觉得有哪里蹊跷。“怎么?他经常打架么?”
“以前还好,最近天天都不能看!”李郑生气打不过一处来,“再这样下去,我怕先生都不收他了!”
朕把他刚说过的事情连起来想了想,心里已经有了大概估计。“他有和你说过私塾如何么?”
“他恨不能不去,又怎么会和我说……”李郑生连珠炮似的骂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愕地望向朕。
一个家境普通的孩子,父母双亡,在城里最好的私塾读书,会受到什么对待简直显而易见。官员富商的孩子看不起他,言语欺负上升到动手是很可能的;而夫子没偏帮几乎不可能,指不定还希望李家知难而退呢。
李郑生本是一张红脸,此时先变白后变青。等谢镜愚把他从少年嘴里挖出来的事实一对——诸事都如同朕的猜想——他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要不是朕的侍卫拉着,李郑生一准儿要冲进城里和人理论了。看得出他性子直爽,对侄子也不错,然而这个脾气……
朕基本猜出马永贞说的“无功而返”是怎么个无功而返法了。他堂堂一个州牧,能想到的法子八成是威逼利诱;放一般人身上可能还行,放李郑生这种认死理的人身上,怕不是被人用棍子撵出门的命……
“李兄,不如这事儿就交给我吧。”朕打定主意后便开口,“虽说我是从兴京来的,不比你熟荔城;可论起交游广阔,我自认还算说得过去。”
李郑生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这是我们李家的家事,怎么好麻烦您?”
“这可不仅仅是你李家的家事。”朕正色,开始循循善诱,“你想,孩子尚且能说岁数还小,不知何为对错,这便罢了。可夫子如此嫌贫爱富,又怎么能教好他们?我也不光是为你侄子,我还怕耽误其他孩子的将来啊。”朕还煞有介事地做了个总结,“这说到佛祖跟前,都是积大德的好事呢。”
李郑生估计还没见过和朕一样能盖帽子的人,一时间张口结舌。好半晌反应过来,他深深叹了口气。“您是见过大世面的,李某自愧不如。如此,李某只能腆着老脸请您帮忙了。”说完,他又叫人去地窖搬两罐蜜枣出来,朕收下。
朕应了好,而后继续交代李郑生,让孩子在家休息几天,等皇帝銮驾走了之后再送回私塾去。
李郑生连连应是,然而少年一点不买朕的账。“我才不要去!”
他这么说的时候谁也没看。李郑生眼睛一瞪,就要发脾气。好在用不着朕使眼色,谢镜愚已经自觉接过话头:“还记得我刚刚和你说过的吗,阿光?”
叫阿光的少年瞅了他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道:“记得。”
“那你是要这么算了吗?”谢镜愚语气平静,然而朕在其中听到了一丝恨铁不成钢,“还是说,在比试之前,你就已经认输了?”
“我才不认输!”少年忽而大喊,把诸人都吓了一跳。可能他自己也吓到了,死咬着嘴唇,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李郑生连叫了两声都没把人叫回来,又急又气。“今日实在抱歉,李某招待不周,还望诸位不要介怀。”
朕识相地提了告辞。李郑生又道了声不是,而后就急吼吼地找侄子去了。
一行人又走上了来时的田埂。日头已经升得老高,晒得人面皮发烫。
“谢凤阁,你刚刚和那少年说了什么?”朕一边问他,一边不自觉地揉着左脸。
“不过是些老生常谈,若是不出人头地就会更被人欺负之类。”谢镜愚轻描淡写地道,“平民百姓想要出人头地,现成的路子不就科举一条吗?”
朕承认他说得对,但……“你一个世家子弟,还能如此感同身受?”
话刚出口朕就觉得可能失言了,然而谢镜愚一点异常反应都没有。“人尽皆知之事,并用不着感同身受。”他顿了顿,又问:“陛下,您现在是要回城找那个夫子吗?”
“不找,”朕嫌弃地说,又揉了揉右脸,“一想就烦的人朕才不见。”
“那陛下您……”谢镜愚有些迷惑。
朕指了指后头侍卫抱着的三个陶罐。“甜枣已经有了,不就差根棒子了吗?”
谢镜愚回头望去,沉吟了片刻。“陛下英明。”他道,复又快步跟上朕,“陛下,日头越来越毒了,臣给您打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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