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崎俊辅背着手在明楼身后溜达,军刀刀鞘点在地上,哒哒的响。
门外走廊遥遥响起窸窣声,模糊而细碎。明楼嗓子发紧,胸口仿佛被那脚步声剜着,锐痛燃烧成火,一路灼伤到胃里,让人难受的想呕。
脚步声渐近,它的主人步伐缓慢而踉跄。
明楼依旧四平八稳的坐着,皮囊完整,内里破碎。
门被打开了,脚步声一下子杂乱了起来,首先进来两个人,把那把小凳换走,搬进来张带了靠背的薄木椅子,出去后,阿诚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看不出颜色的衬衫,西裤湿漉漉的贴在腿上,走起路来摇摇欲坠,只能扶着墙壁一点点蹭过去,使得身后的粉白墙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但他依旧执拗的自己走着,目光长久的停留在属于自己的木椅上。明楼盯着阿诚,阿诚身上交错的新旧伤痕将他的情绪拉入深谷。他甚至突然一股无名怒火从丹田燃烧起来,燎卷着自己苦苦维持的理智。
你给予我的救赎是最残忍的酷刑。
阿诚终于落座,明楼看了看他的手,指甲破损,是刚刚的窒息造成的伤痕。想到那噩梦般的方才,明楼嘴里发苦:
“我来得不是时候了。”
阿诚虽然清醒,但酷刑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精力,他听了明楼的话,没什么反应,手交叠在腿上,神经质般不停颤抖着,这种狼狈是明楼从来没在阿诚身上见过的,阿诚昔日的影子被完全摧毁了。
培养这样一个人,明楼用了近二十年,然而一夕之间,他们毁了他的阿诚。
“我不想骂你,因为那没有意义。阿诚,你可以恨我,可我却不行,但我不相信,”明楼站起来,走到阿诚身边,阿诚实在不能坐直,一直靠在椅背上,明楼走近他,他缓缓抬起头来,脸上若有光华,明楼立于他对面,将他笼罩在自己的身影里,这个瞬间,只有他们两个能看见对方脸上的表情。
“我不信你做这么多就是为了报复我。”
阿诚仰视着明楼,笑起来,脸上的伤痕烨烨生辉,那下颚弧度好看的绷着,眼尾扬起温柔的褶皱,这个笑容还是熟悉的样子。他极快的用嘴型说了一个数字,然后带笑的圆眼里就带上些狡黠,明楼动也不动,面无表情的将眸光沉在眼里俯视他。
你看这个人,刚刚从寒刀烈火的地狱跋涉过来,就给我这样的笑容。
阿诚笑着说,一百零一。
理所当然的,明楼这次毫无收获。他来见了阿诚,心中却并没有因此而轻松一丝一毫。他从二层小楼里出来,深呼吸了一口气,回头对走过来的岩崎俊辅感叹道:
“让您见笑了,我这两年变得很软弱。”
岩崎点点头,招手让司机把车开过:
“我在家乡也有弟弟,所以知道作为哥哥的使命便是引导他们走向对的道路,明长官,这一点您做得不好。”
明楼苦笑:
“是的,明台和明诚,我都教的不好。”
“虽然这样真是抱歉,但是明长官,您的弟弟又要被处死了。”
“.......什么时候?”
“下周二。”
明楼不说话,在心里计算着时间,车在这时候驶到二人身边,他拉开车门:
“我没什么可说的,随便吧。”
岩崎耸了耸肩。
三月十二号 北平 辅仁大学
乐倩文领了新学期的书,飞快的从还未抽绿芽的国槐下走过,花坛里的玉兰花开得正好,玉石般在枝头上亭亭。
“乐小姐?!是同仁堂的乐小姐吗?”
道那头的茶楼二层推开窗,乐倩文转过头去,正看到那里面一个年轻男人朝她挥手,人她认得,是特务科的组长,付元士。
乐倩文一颔首,立在路旁,不一会儿,付元士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份茶果子:
“科长出事了,您这里他托我照顾着,您也别着急,上海是科长的地界,没准儿过两天就回来了。这......这个给您吃着玩儿。”
乐倩文穿了白绸子的衬衫,剪了头发,连发茬都是崭新的,鸦云般重叠脖颈间,旁边蹭过来一枝花坛长出来的白玉兰,一切都充满了活泛气。她眨了眨眼睛,拇指一勾,付元士递过去的点心绳结就缠在了她手上。
“嗯,谢谢你,我知道,阿诚哥我放心的。”
付元士目送乐倩文离去,站在那看了许久,想了许久,临了将刚刚那枝白玉兰小心摘下,别在自己胸前的纽扣上,回宪兵队了。
晚上下班,那朵花忘了取下,被回来的许池迎面看了个正着,瞪着眼睛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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