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选的皆是些偏僻小路,道径崎岖,极是难行。
不远处林荫遮蔽,一间小楼映入眼帘,那人翻身下马,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于地。
那斗笠也随之跌落,男人苍白的脸容便这般暴露在外。
“唔......”,男人将一声低吟压入喉间,他的眸色如墨,几缕发丝被那汗水沾湿,贴在那憔悴的面容之上。
他从宫中设法而出,多亏陆子阙一番安排,这才得以乘了快马,到了他和云诺约定好的此处。
到底还是被这副破败身子所累,方赶了两天路,已是难以消受,竟是连站也站不稳了。
“哥哥?”
云念闻声寻去,便见一少年人额佩玉带,自那小楼之中跑了出来,他语调绵软,虽是着了寻常衣袍,却还是掩不住那一身贵气。
那少年身量颇高,不过十五六的年岁,却已是到了云念眉间。眉宇之间一派英姿,正是风华无双。
“云诺......”,顾云念不过吐出两字,便哽咽难言,兄弟俩人离散十余载,他将幼弟托付给陆子阙之时,云诺不过是个五六岁的稚童,再相见时竟已成了大人模样。
他自觉对云诺亏欠良多,见弟弟仍是对他亲昵依恋,更觉心头酸涩。
他拍了拍云诺肩头,将人揽入怀中,低声语道,“哥哥这些年未能照顾你,还盼你莫要怪我......”,他从怀中掏出个叠的整整齐齐的小布包裹递到云诺手中,“这是父相昔年的旧物,你也算留个念想。”
云诺珍而重之的接过那物件,他观云念神色倦惫,便有意让人进屋好好歇歇。
他将那马儿仔细拴好,复又接过云念手中行囊,两人并肩行入那小楼之中。
其内别有洞天,一应物件极是全备,显然是精心置办过的。亲人在侧,云念也不愿再硬撑苦捱,他靠在软榻之上,目光一直落在云诺身上。
此次离宫他早已计划许久,他知道自己这番举动太过无情,无疑是在肖北决心头戳刀歃血一般。每每无人时,他皆在自责若不是他贪恋那份温柔,至死也不会再靠近肖北决半分。
从十年前他被囚重晖楼,他便知道两人今生早已是殊途难归。
即使重振顾家,再整旧日风骨,他也再难做回那傲立庙堂的顾云念。
一身傲骨铮铮难寻,徒留一副不堪皮囊而已。
山川万古恒流,春秋觞咏难辨。
“诺儿,你答应我的事可莫要忘了.......”,他略微顿了顿,似是有些难堪,“若是他问起......你就说从未见过我。”
云诺闻言更是眉头紧锁,他自幼寄人篱下,虽是陆子阙待他极是疼爱,宛如亲生手足。
然陆子阙尚未将可汗之位纳入囊中之前,亦不过只是个侧室所出的庶子,在柔然皇室之中更是算不上得宠,他的日子自然也算不上好过,也便养成了一幅坚韧性子,喜怒早便不形于色。
他听云念话外之音,心中忐忑更添几分,他沉吟良久,终是开口劝道,“哥哥要我回京都承顾氏一族,云诺莫敢不从。云诺更是深知哥哥一片苦心,我更是不敢辜负半分。可你身子尚未大好,又要颠沛流离,叫我如何放心的下?”
云念笑了笑,似是想让云诺宽慰些许,“怎能说是颠沛流离?我不过是想四处走走,去这大好山河赏玩一番,圆我少时之想而已。你也不必挂念于我,尺素往来,便也见字如面吧。”
言毕他也再不愿多说,俯身褪去了鞋袜,枕在那软榻之上,竟是阖目养神起来。
云诺不知他脾性,更是不敢多言,默默叹了口气便去内屋抱了床软被出来。
他将衾被盖在云念身上,复又将被角小心掖好,便去了里间仔细看起方才的小布包裹。
枕在榻上的人待云诺走远,便撑起胳膊翻了个身,什么游历山河却是他心中所盼无疑,可他病体沉疴、痼疾难解,只不过是搪塞他人的借口罢了。
蛊毒无解,虽是难熬,不过是不沾热食不碰热泉便可舒缓许多,多年下来却也是习惯了的。
真正难熬的却是那难言病痛,精关淤塞,下肢浮肿,更逞论腰腹之内淋漓剧痛,直搅得他片刻不得安宁。
肖北决为他遍寻良医,无数苦药下肚,又捱着那针刺之苦,却也不见丝毫好转。他心中亦是明白,这些年的折磨和屈辱,早已将他的身体慢慢毁灭,断不可同常人那般康健。他不敢想还能剩下多少时日,五年十载,亦或是二三旬月。
(二十三)
时年春夏之交,顾氏之子云诺自外归还,认祖归宗,承继顾家百年文脉。
帝亲临盛典,赏赐瑰宝难以计数,昔年门臣子弟闻讯皆纷沓而至,拜访者络绎不绝。
竹帘隐隐,茶室飘香。
“你到底有没有见到过云念?”,肖北决同云诺相对而坐,他伸手轻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哑着嗓子问询道。
云诺为肖北决填满了茶盏,他望向那面色憔悴苍白的帝王,显然已是心急如焚,愁肠百结,可他却是只得用谎言搪塞,“臣并未见过,只同哥哥从前有些书信往来罢了。”
“朕派了近卫四处搜寻,如今已近月余,却还是未有音讯。云念他身子不好,若是在外,缺医少药,定是难熬的很。”,肖北决神色凝重,复又嘱咐道,“若他与你通信,定要立刻回禀于朕!”
一旁随侍的大总管躬身行了礼,低声提醒道,“时辰不早了,皇上您可是要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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