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明楼进出北平行辕的次数越来越多,但凡有点政治嗅觉的人,便知道明楼是真的站定了队伍了。
人各有志。
李宇清请明楼去听戏,七拐八绕地,进了一条胡同的深处,竟豁然开朗,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四合院,在这个满城萧索的时节里,朱红的门和不曾褪色的琉璃瓦显得十分显眼。
院子就改作了戏台,正对着的廊下就是贵宾的坐席,李宇清的面子自然大,整个戏园子里只有他和明楼,侍从没有跟进来,戏班的班主亲自来倒茶端点心,原本的下人都被遣走了。
“客随主便。”明楼把戏单推给李宇清。
“明先生哪里的话。”李宇清随手翻翻,“我就是个大老粗,更不巧的是,我也不是皇城的人,哪里会听戏?我是听说明先生对这老祖宗得东西倒是颇有研究。”
“随便唱唱吧。”明楼对班主说道,“唱你们最拿手的。”
“好嘞。”
伴奏便响起了。
恰恰唱的就是苏武牧羊。
“李副官长,看来您别有深意啊。”明楼晃着茶盏里的茶,“莫非这些日子里,明某人的诚意还不够?”
“北平分行最近可是不太平。”李宇清漫不经心地磕着瓜子,“不过方行长何许人也,摆平这点小事都不必亲自动手,有些事情啊,咱们看得清,偏偏有些人拎不清,这接班人,到底还不是当班人不是?”
“年轻人嘛,总要摔些跟头,才知道疼的,我们这些过来人,得理解理解不是?”
明楼抓过一把花生,一颗颗剥干净,“最近军统的风向不明啊,我也是日夜担心着以前的旧账被翻出来,说到底,我明家这么大的产业,不做那些事儿我也饿不死,不都是为了党国?”
“这个我知道。”李宇清道,“这些日子,和明先生的合作还算愉快,许主任也来电报了,他那边万事妥帖。”
明楼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当然妥帖,他亲自帮许春秋做的假账,如今南京那边肃贪查得如火如荼,许春秋贪了一条黄浦江那么多的黄金,他明楼也有本事让他不被查出来。
“我想和明先生做个交易。”李宇清终于切入了正题。
“但说无妨。”
“明先生在北平日久,南京方面……许主任一人毕竟地位和力量都不及明先生。”李宇清道,“海关一向是党国的咽喉,且多年来,党国的收支,也仰仗东南……”
明楼了然,这是让他回南京卖命去了。海关一向关系紧要,如今少壮派步步紧逼,上面的人到底是坐不住了。
“明某人怕是担不起这么大的重担。”
李宇清翻了翻口袋,掏出了一个信封。
明楼是等着看对方的筹码的,抽过信封,拆开,倒出来。
一张照片。
他的瞳孔缩了缩。
李宇清打着了自己的打火机,防风的打火机火光翻着蓝色,他拿起那张照片,靠近火苗,一点点地,将照片化为灰烬。
两人心照不宣。
李宇清让班主换了一出戏,唱大闹天宫。
直至黄昏,两人才从戏园子里出来,李宇清坐上了送自己来的军用吉普,明楼坐上了自己的轿车,各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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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往明楼下榻的酒店开去,他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明楼,明楼紧紧地捂着眼睛,似乎在揉太阳穴。
“先生,要不要打电话让阿诚先生过来?”
“来北平几天的功夫,你也被他收服了?”
司机一滞,“先生瞧您说的。”
明楼见怪不怪,明诚喜欢,他也不说什么,他知道明诚大多数时候都喜欢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计较,却没有想到明诚居然也出那么大的疏漏。
其实也怨不得明诚。
那张照片是明诚和夜莺的合影。很久远了,久远到明楼都怀疑那会儿明诚是不是还没有成为特工。
索邦大学那条满是梧桐的校道上,穿着衬衫背带裤,背着画箱的明诚,搂着一身中学制服的夜莺,两人都没有什么防备,应该是同学们在照相,顺便也照了一张。
李宇清如实告诉了明楼,这些东西是手下人在中统的特工手中截过来的,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零零散散的信息,这张照片能够直指明诚和夜莺有关联,其他还有多少信息泄露了,还没有确切的消息。
然而明楼知道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明诚到底是军统的人,中统的人再查,也难以深入到这个地步,竟然连巴黎的事情都查出来了,谁知道当年的事情被人知道了多少?
怕是军统的清洗终于到他的身上了,想要查明楼,首当其冲就要先把明诚掀倒。
李宇清言语之中暗示明楼可以弃卒保帅,但是明楼还是和对方达成了交易,这件事情由李宇清摆平,而明楼在事情了结之后,重掌沪宁地区的经济大权。
“他是我的心腹,他出事了,我也不可能再继续把权力拿到手中。”明楼如是道,“况且,方步亭已经把方孟韦送走了,方孟敖是空军王牌,一般人也动他不得,你要他小儿子的命,不怕他破釜沉舟?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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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司机开了车内的灯,“前面过不去了,得绕路,您看绕东边还是西边?”
“好端端的,树倒了?”明楼说话归说话,终究没有睁开眼睛,“前面到哪儿了?”
“中统站,他们把鹿砦搬出来了,不让人过去,要下去报您的身份么?”司机想想,绕路的话得调好大一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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