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那次雅试,考核的内容是琴棋书画及文章,安逸是倒数第二名,因此被翰林院开除。至于倒数第一名是谁,皇家口密,不得而知。
兹品行不佳,卖相寒碜,不得名列实乃实至名归。然而纵是口碑极烂,安逸却拥有追捧者最多,上至王孙贵胄,下至黎民百姓,凡思春男女无不尊他为闺宝。假以人气排行,拥有无数信男信女的闺宝敢称第二则无人敢称第一。
安逸打骨子放纵不羁,作画也一样,从不追求至善至美,一笔一划、一暗一明,几乎每一个色调都恰到好处,不温不火。然而就是这样随意的挥毫泼墨,落笔时竟浑然天成,细微之处流露真意,反而达成了至善至美。
车鹮曾感叹他:“俾直心中有女人。”这句话并非道安逸心有佳人,而是道所有女子在安逸眼中,都是美好的。
偏偏这种思想龌龊、顽劣低俗的浪子,作画却清高,不论达官显贵踏破多少道门槛求他妙笔,他说不画便是不画,因此结下了不少的仇。
至于为什么说他龌龊低俗,因为他交友不慎。作为翰林学子,从不缺良师益友,而他偏爱市井,逛花街、赏美姬、玩戏班子…在灯红酒绿中结交一挚友,名丁鹭,花街里的说书先生,禁丨书作者。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两人一见如故、臭味相投、同流合污、沆瀣一气、惺惺相惜、情不自禁。
举国第一词人景鹤称两人乃“江山之渣滓,社稷之毒瘤”,可见两人荼毒多深。
古有伯牙绝弦,今有采微绝笔。自安逸“与世长辞”,丁鹭便金盆洗手,从此《阴阳构精大观》一书成了他烂尾的绝唱。
两人双双匿市,于百姓而言真真是失了床头读物又丢了春闺画册,惹得思情的人儿眉头蹙出了好几道愁纹。
如今安氏画作重现于江湖,那个丁鹭会不会“活过来”?
信男信女还哪能镇定,喜大普奔,搅得骆城乌烟瘴气。
酒肆中,酒客也津津乐道。
“听说那《拙荆戏子图》是几日前画成的,还没来得及装裱就出手了,只卖五十两!啧啧啧,不知谁这么好福气,撞上了这等彩。”
“画上除了两行思妻的小诗,并无章印落款,我看未必是安俾直真迹。安对画偏执,向来亲自装裱,不喜旁人插手,谁要是碰了他未完成的画,他必将画烧毁。且不说这些不合理,全当他放宽了心,可他的画曾经千金不换,如今岂会为五十两折腰?”
“那幅画经由大师鉴定,实乃安俾直真迹。估摸是画未作成便被盗了去,流入了不夜城。听里头的人说,《拙荆戏子图》几经转卖,如今卖价一千两!这才几天呐!”
“这么说安俾直在骆城?”
“安七年来了无音讯,为何突然出现在骆城?”
“在不在不得而知。我昨日壮了胆子去不夜城探了那副画,啧啧,实在有趣!画中一女子在书房逗黄耳,身穿侍女衣饰,应是哪家丫头,栩栩如生。取名‘拙荆戏子’,实在让人费解,莫不成安俾直的爱妻是一名侍女?而戏子…难不成两人的爱子是一只狗?”
“依安那玩世不恭的性子,娶一名侍女为妻正常。我看‘戏子’的‘子’非指儿女,按生肖来看,子指鼠…”
“哈哈哈,这位兄台,这哪里是逗鼠,按你的意思画名应该叫《拙荆戏戌图》才对。”
“暴殄天物。”莫追拾起桌上的鸡腿咬进嘴里,美滋滋地嚼着,挤进人群,插嘴道,“说不定那只狗就叫‘耗子’呢?”
莫追是酒肆的小二,来打杂已经两月余,挣的钱不多,但待遇优厚——能拣客人吃剩的酒食吃。酒肆规格较高,来往是体面人士,出手阔绰,不愁他们能吃个干净,运气好的话还能赚一笔不少的赏钱。
这几日街头巷尾都是谈论安俾直的声音,莫追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他厌恶安的为人,世人越是追捧,他越是反感,又不得不迎合酒客,撑起皮笑肉不笑的面容,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道:“有什么好稀奇的,那个安啥玩意儿一来,各位爷都冲不夜城去了,觅香阁的姑娘们还不得寂寞死。我看呐,画是死的人是活的,不如谈谈花房美姬来得有趣。”
一名穿着颇为讲究的酒客捋须哂笑,指着莫追:“你小子——低俗!”
他低俗?
莫追心底冷笑,他能有安俾直低俗?他口头上虽喜欢谈论美姬,但那是招呼客人的伎俩,而安俾直是实打实的撩弄女人,不知轻薄了多少姑娘。说句公道话,他是个本本分分的男人,有个心仪的女人——厨房里那个温婉大方、雍容能干的厨娘,名叫罗三娘,年三十有五,丧偶,无子。
初遇三娘,莫追就认定她是他命里的女人。那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触,小鹿乱撞、情窦初开,放眼十里,姹紫嫣红。他发誓,等攒够了钱,就风风光光的娶罗三娘回家。
老板娘走过来,磕了一下莫追脑门,拿他说笑道:“怎么不稀奇?一百来个你都不抵那一幅画,若是有一副安俾直的画挂在咱们店里头,我下半生就不愁没生意咯。”
莫追心不甘情不愿的讨笑道:“是是是,原是我孤陋寡闻,哪位爷若是买下那幅《拙荆戏子图》,可别忘了拿来给大伙长长见识!我也好临摹临摹,挂在大门口上。”
老板娘:“得了吧,就你,别亮出来笑死人。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莫追就说了一句微词,便被酒客从晌午笑到了打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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