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眉盯着我递到他面前的诏书和玉玺,半晌,深深呼出一口气,道:“三哥不能接。”
我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
后来群臣大拍胸脯,齐称吓死了吓死了。当月一半官员精神崩溃,请了病假。
三哥带军匆匆北归。临行前到宣阳殿内书房与我喝了一杯茶。说:“我并非觉得自己不配为君,只是我在皇城,谁守边关?”
……此话推心置腹,我竟无言以对。左右我是没那个能耐。
“十四弟,你与从前相比,已大有不同。”他盘膝端坐,浑身散发着一种凝重肃杀之气,比我父皇和师父都要可怕,“当今天下之势,换做是谁,坐在这个位子上,都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这话说的,我一时都呆了。
“只是那削王令,”他略一皱眉,不着痕迹地对我的寡淡茶水表达了嫌弃,“臣不能应。臣自问镇边数十载,披肝沥胆,从未做过昧心之事。如今晋王已死,苍州混乱,陛下若削臣兵权,恐令阵前无将,于北境边防不利。”
我知道他说的都对。此番一下死了晋王、琪王两个,瑛、瑞、玳三王被擒,已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撞大运了。虽说,若乘胜追击,也不失为一良策,但目前局势不允许,我削王令下得仓促,下一步如何走,还需仔细琢磨。
我便不与他推脱,索性问起了另一件挂怀的事:“我知道三哥是一片丹心,眼里也揉不得沙子,云州与北羌交界一带,全靠三哥辛苦戍卫。听闻从前,太子大哥要用云州北部十城,换羌王手中从秦王那里得到的大兴行军图,三哥不允,并为此事,在之后太子大哥被问罪时,拒绝为大哥说话,还触怒了母后薛娘娘……”
他眼神暗沉下来,凝目注视着面前茶汤:“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接着道,“如果太子大哥和羌王达成了交易,获得了那张行军图,也就握住了秦王通敌的铁证,如此便可为姜放大将军洗清冤名,如果你能从中为之斡旋,太子大哥更可脱罪,不至于就那么死了。如果他还活着,就不会有今日乱局。”
他默了默,微垂头,眼睛有些红:“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即便到今日,我还是这句话。”
我叹了口气:“唉。即便如此,三哥还是帮大哥做了一件事,对不对?”
他猛然抬头,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我执壶为他续茶,继续道:“姜放战死后,留有一妻、一女,其女立即被人安排离京,在其后数年里杳无音迹可寻,而其妻闻知噩耗时正怀胎九月,不久难产而亡,据言,是一尸两命。”
他目光动了动:“正是。正因此,姜放府中无人,其本族又牵连姜太后一脉,朝中未再深入追究。”
“那么,果真是一尸两命吗?”我自己手心也捏了一把汗,壶柄都要握不稳,“太子大哥和太子妃原本自己的那个孩子呢?还活着吗?”
“夭折了。”半晌,他才缓缓吐出三个字。
我心里有块悬浮了几十年的石头疙瘩,在这个劫后余生的大雪天,被滚烫的茶汤淋头一冲,晃晃悠悠地,落底了。却又无端生出一腔怅惘。
“时过境迁,”他看向我,“姜放的冤名早已洗清,大哥死得其所,秦王亦被定罪问斩,此事重提,也再无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你知道就是这件事,让我们的国家灭亡了一次吗?
我说:“唉,三哥,这不是件可以糊弄的小事。如今秦王、太皇太后、晋王都没了,什么都不用再忌惮。我会立即命各司核查,昭告天下,谁是谁,都得给捋清楚。”
送走了燕王后,我将瑛王、瑞王、玳王、众叛军将领关进黑牢。
紧接着,还要摆平烂七八糟的各路武装军余乱,北边关塞的战报也一封接着一封。
又加上命礼部、内府司翻查当年太子和姜放旧案,初发诏告说,良王实则那屈死的大将军姜放之子并非皇孙,而真正的皇长孙已经被燕王这个冷酷无情的恶煞养死在了北关,朝野上下着实掀起好一番哗然。
大事小事不断,连日里早朝一上上到中午,众臣工腿麻的搬坐榻、口干的唤茶水、肚子饿的殿上随便吃两口垫垫,如此直到了大年三十那天,正午金灿灿的太阳透过高窗照进大殿内的青玉地砖上,晃得众人一阵眼疼,纷纷抬起头来——才发现大伙无一例外,都得到了黑眼圈的眷顾。
我大手一挥给大家放了半天假。
自己却心里一空,有一步没一步的往逝波台晃荡过去。
地上积雪化了一半,露出大片青色石砖。古老的红枫树枝丫横伸斜逸、张牙舞爪,好似要和欢脱流淌的溪水淘气地干上一架。雪水清澈见底,大小白石错落,红鲤似不知寒暑,慢吞吞曳尾而过。
我这一身骨架子还没好利索,走两步有些累,便寻了处石墩坐着,从袖中掏出一封苍州的战报来。
赵朔主笔,要我给他们派人、派粮、派兵器、派军大衣。这熊玩意儿,他怎么没让我给他派丫鬟媳妇儿呢?
人没有,我把晋王余孽一股脑给他们甩了去,好不容易从三司手里抠出一个徐疾。粮也没有,流州不交粮税,国库里老鼠冻得打牙颤都有回响儿,今早我还跟户部的人吵了个脸红脖子粗,他们说我“不知民生多艰”。兵器勉强让良州重挖铁矿赶制一批。军大衣,西州的地方官想将功折罪,倒是殷勤地运出来一波,奈何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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