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翘嘴角:“朱勒和灰狐里应外合,把阿蒲奴赶下台了,我们知道得晚,粮铁一送进北羌才发现他们那里换了头狼,眼下朱勒收了我们的粮铁却翻脸不认账,不愿把原先说好的苍州三座城池还给我们,又见我们横生内乱,便挥兵南来趁火打劫。南边越王也是看各州各王一一被夺权,知道迟早要轮到自己,恰又见朝廷最近与燕王走近,北关眼看也要守不住,再沉不住气,打着朝廷‘强征流州赋税’的旗号挥兵北上秋洪岭‘为生民讨公道’。你这一次其实问了我两个问题,应当亲我两下。”
“……”我忍辱负重地抱着他的头狠狠啃了两口,“咱们也没向越王多要,那些钱粮他随便开个库就拿出来了,哪里犯得着再去征民税?”
“这征税的事儿朝廷既放了权便再管不着,不过他囤这么多东西,必早有备战之意,不过是时机问题。”他稍稍后撤了一下,凝目看我,“一下。”
我丧权辱国地再啃他一下,长了个心眼克制使用问句:“北十三关燕王在守,平安营剩下的人马必然也北去了。悯州民变是裁军令引起的,赵朔是缇骑出身的京将,又是相府嫡孙,眼下除了他的确再没更合适的人能派去平乱。那剩下越王乱,你要亲自带中州和青州兵去打吗?”
他点了点头:“嗯。我去,你放心。”
“北羌快打到望京关了吗?你觉得朝廷需要迁往良州?”
他盯着我,默了默,似乎不太想说:“……不是我的意思,薛赏他们商议,万一京都失守,择西、良二州为退撤之地,有奏章,打算等叔伤养好些送上来给叔裁决。望京关尚且稳固,勉强还能撑个一年半载,只要越王乱一平,流州粮食钱财派上用场,便可能有转圜。”
他话虽然说得委婉,但我经验老道地听出了一股江山迟暮的意味,忧忡道:“平安营叛乱幕后主使查出来了吗?这一波乱子怪异得很。”
他歉疚道:“还没查清楚。苍州营几名将领大概是受了旁人撺掇,莽撞起事,策划不够精密,没有其他路子的同谋军。而那天皇城内的暴/乱与苍州无关,是西州、良州、悯州、青州、中州各州的逃窜军案犯作祟。京畿这一场,连同悯州民变、越王乱,乃至北羌入侵,看起来似乎都是削王裁军令种下的因,就只是太巧了,全赶在一时。”
“那个老军医呢?”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薛赏在审,快死了,还没问出什么东西。”
我撑起身:“死了就死了吧。大厦将倾,人人含冤抱怨,你我这种还能衣食无忧招风唤雨的,自然举目皆是仇敌……诶朕的笔墨呢?”
他忙扶我:“我去给你拿,你别起来!”
我并不听他的,扒拉到书案前坐下:“我走走没事,李愈还让朕出去晒太阳呢,过两天晴暖了,你陪朕……嘿,给叔兑点墨汁儿出来,没眼力劲儿。你陪我晒晒太阳。哦,我打算写个信,请魏先生进京来,你觉得可以吗?”
他像个老妈子一样围着我转圈,又挪暖炉,又抱毯子,将手炉往我怀里一塞,皱眉道:“我昨日已经去了书信,不累你再写一遍。”
我拉他坐到一旁:“不行,朕还是亲笔去信请他,较显诚意。朕觉得这一波乱子连着此前粮仓被蛀、陶三勇案,乃是个一气呵成的大招,魏先生或能指点一二。唉,落在灰狐手里时,说起来是朕害他遭难,此一番又不知要连累人家多少。”
他默默盯着我写信,突然不说话了。
我结笔钤印,转目只见他正一瞬不瞬盯着我的脸看,心中不由生出一丝隐忧:“怎么了……不是见我变得难看,又没本事,你后悔了吧?”
他凝神正色地屈膝端坐,郑重其事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唇,道:“七下。”
……
谁能料想人前的端方君子竟是这个模样。
端方君子欺君罔上地在朕的寝居里窝了一个中午,才不情不愿地被隔壁诸卿请出去。而朕经过一个中午的奋力表现,终于证明自己已脱离重症伤患者行列,说服良王殿下略微解除对朕的消息封锁和行动制裁。
到了下午朕终于成功地挨个召见了各位大臣,并意外地从众爱卿嘴里探知,原来朕三魂离体这些天里,他们把朕的棺材板都准备好了。众爱卿齐请陛下恕罪,问朕是否应当把那晦气的棺材板毁尸灭迹。我说:“重新做个罢,给朕整个双人躺位的。”
众爱卿大喜,皆以为朕经此一难,意识到自己不能后继无人,打算娶媳妇儿了。同时又大忧,纷纷表示自个儿在陛下昏迷不醒之时追随良王殿下实乃权宜之举,对陛下确是忠心不二的。
墙头草们迎风摇曳,良王殿下推门而入,浑无所觉地端着朕的药碗走到朕面前:“叔,时候不早,该歇息了,让诸位大人回去吧。”
我捏着鼻子喝下药汤,向众爱卿道:“众卿不必对朕忠心,对得住天地万民和自己的良心也便难得了。再者,朕虽立燕王孙为储,但他毕竟还年幼,及至其能独当一面之前,凡再遭变数,若郑氏仍无可靠之人,诸卿当以良王为先。”
墙头草们风中凌乱。
我在众卿震惊的目光中熟练地从良王殿下口袋里抠出颗糖塞进嘴里,拽着良王殿下往内室去:“诶,你过来替叔把那个炉子再搬回去,离太远夜里睡觉不暖和。”
冬雪初至,天气清寒。众卿一脸“我看不懂你们皇家”的表情陆续告退。
逝波台下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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