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没有人,只有月色。我去拉他的手,他也没躲开。走到一串台阶下,我们只好歇歇。他拄着拐杖站着,说:“其实这么多年,你都还没说过je taime.”
恩,这么多年了,确实从来没说过。就是没这个习惯吧,我们都接受西方的教育,但骨子里还是传统那一套,哪里说得出口。
不过因为是结婚纪念日,我见四下无人,就说:“那我现在补上?”
“不用补上啦。我听着也怪怪的。”他低头笑了笑。
台阶窄,路灯又暗,我走在前头,背后伸出手去拉他,走了几步却再也拉不动,我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拽我下去,拖进阶底无尽的黑暗里。
这么多年的光明,终于也熄灭了。
一时间我感觉分不清自己坐在巴黎的长阶上,还是上海火车站冰冷的地面上。但很快又分清了:我失去大姐的时候,还有阿诚陪着。如今我连他也失去了。
其实他也没同我说过爱我,不过他到死也没松开我的手,我也自作多情地认为这是他临终的表白。如今他离开我,我却没感觉有什么不好意思了,把嘴唇埋在他稀疏的头发里说“我爱你”,因为哭得悲恸,说得十分含混,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清。
后来的茶花都有去处,意大利小伙子十分妥帖地帮我把花都插到我们书房的花瓶里。花瓶边是我们早年报纸上剪下来的合照,用阿诚的话来说:一对汉奸。
于生死,我们早就不执着了。然而真的遭逢生死,却发现不可能不执着。便是养一株花,一颗树,也想它们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但有时候也宁愿他们开过这一季就凋谢了,因为凡事走到结尾,从来就都没有什么完美谢幕。不过我有时候还是很庆幸,痛则痛矣,我这几十年,和阿诚一起论证了这一句“人非草木”,也是好的。
后记
这个名字,实在难产。
与主催姑娘讨论了很久,在“人非草木”和“岁岁”里,终于选择了后者,无意间与“许多年”对应了。如果说《许多年》是一个对他们风雨数十年的连贯完整的脑洞与揣测,那么《岁岁》就是对他们这岁岁年年相依相傍的碎片化的记录吧。有一句很俗气的话叫做“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我觉得于楼诚而言,不是陪伴,而是存在。天底下有过这样一个人,那已经是暗夜潜行里最大的安慰了。
这里收录了从三十题开始的一些短篇,刚才整理的时候,回头看了一遍,最后没有按照写的时间排列,而是把《十年树人》和《人非草木》这两篇放在最后作结,也是私心。这里的结尾与《许多年》是不同的。《人非草木》是我能设想到的,最好的结局,虽然并非最合理。我愿意在这一本先维持这个美好的不合理,算是我对这段感情的致谢。
谢这段感情的真挚和浪漫,谢他们或许存在的原型的牺牲与奉献。
也算祝愿,祝岁岁如此,与子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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