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榻上虚弱的文人真的醒了,一双温润如画的眸子似乎含着笑意,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
小皇帝几夜未睡,双腿一软踉跄着扑到了窗前:“沈桐书!”
沈尚书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陛下。”
小皇帝见他脸色有些红润,精神似乎也好了许多。他心里吊着的那口气送了一松,差点昏倒在沈尚书床边。小皇帝定了定神:“你醒了就好,先安心养伤。其他的事,等你伤好了朕再慢慢审你。”
沈尚书说:“陛下。”
小皇帝说:“你精神不好,不要说那么多话。”
他忽然害怕极了,他不想听沈尚书说话,不想让这个文人用那种平静无波的语气对着他交代后事。
沈尚书却说:“陛下,我想葬在北雁关外。”
小皇帝怒吼:“朕命你闭嘴!!!”
沈尚书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轻声说:“我没有保护好李韶卿,有负张郄昔年之托。若是死了,该去北雁关外亲自向他陪个不是。”
小皇帝轻轻一颤,刺骨的寒意在沈尚书轻柔的语气中从心底缓缓升起,渗透进四肢百骸皮肉筋骨之中。
他看着沈尚书苍白俊秀的脸,沈尚书也在看着他,如画的眉眼波澜不惊,看不出欢喜,也没有悲伤。
小皇帝在他平静的眼神中忽然觉得无比恐惧,绞尽脑汁地想要让沈尚书和他说点别的。
说什么都好。
除了遗言说什么都好!
小皇帝张张嘴,吐出一句:“你恨朕吗?”
沈尚书平静地说:“恨什么?”
小皇帝沉默许久,才说:“很多,张郄的仇,李韶卿的仇,冷宫,大牢,朕做过的一切,你恨吗?”
沈尚书看着他,轻声说:“陛下,微臣从未责怪过你。”
小皇帝是皇上,为君者,当诛逆臣,正社稷。
他只是……渐渐开始觉得心寒。
他宠过的,养过的,一点一滴教导长大的那个孩子,对他再也没了一点昔日的情分。阴戾的君王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宣泄情绪的玩物,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
腹中的剧痛还未消失,他的孩子连同着对少年帝王最后一丝的柔软愧疚,一起消散在了那一夜的风雪中。
沈尚书轻声说:“陛下,微臣有些困了。”
小皇帝说:“你睡吧,朕在这里等你醒过来。”
沈尚书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景和十七年,冬。
尚书令沈桐书,薨于腊月二十七,享年三十五岁。
那日早朝,许久未曾见到沈尚书的朝臣们,收到了沈尚书即将风光大葬的讣告。
沈尚书葬在北雁关外。
那是他的遗愿。
第八章
又是一年春,京城里繁花似锦。
赏花的达官贵人骑着高大大马,往来含笑,衣鬓飘香。
至于去年冬天谁死谁活,谁又会放在心上呢。
年少的皇帝站在琼楼高阁上,沉默不语。
他才不及弱冠的年纪,却形容憔悴眸色冰冷,鬓边已经有了几率白丝。
朝中琐事磨人,他一个人撑得辛苦。
午夜梦回,常常梦到沈尚书在案前灯下,柔声细语地为他指点迷津。
他在梦中一遍一遍哭着道歉,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抱着沈尚书的腰,哭着问能不能从头再来。
梦中的沈尚书温柔依旧。
可睁开眼,却仍然是满目的孤灯冷月,还有木石般的宫人们。
再无一人,愿听他心中喜悲。
皇宫已经二十年未曾修缮,一寸寸的花木砖石都是曾经的样子。
他的沈爱卿在这里陪他长大,教他家国天下,教他世故人心。每一朵花,每一块石头,都记得那人温润如玉的模样。
刘总管悄悄站在小皇帝身后,柔声说:“陛下,您已经站了两个时辰了。”
小皇帝抚摸着窗户上苍老的木头,说:“刘总管,朕看着宫里这片景色,不知为何就觉得心口生疼。”
刘总管叹了一声:“那陛下不如去行宫住些时日,正好赶上春狩,猎场的白狐藏了一冬皮毛最为油光水滑。”
春狩……秋狩……
小皇帝的思绪又飘远了。
北雁军营帐里的火堆烧得极旺,那个谦谦君子般的文人,在灯下仿了一副前朝的古画。那双修长莹白的手指轻轻提笔,狼毫便能勾出千载春秋。
小皇帝说:“刘总管,朕惦记上了一幅画,你去帮朕寻摸寻摸,看能不能找到真迹。若找不到,赝品也可。”
刘总管堆笑问:“陛下喜欢什么画?”
小皇帝看着远方,轻声说:“周宴之的《回月峰秋猎图》。”
皇上说喜欢,底下的人拼了命也要搞过来。
一时间上到满朝文武,下到市井书商,个个开始天涯海角地搜罗这幅画。
回月峰秋猎图不算什么上等画作,自从原版在前朝战火中失踪之后,民间连临摹的人都极少。
刘总管张罗了半个月,连幅赝品都没找着。
刘总管找卓凌抱怨:“卓侍卫,陛下到底为什么喜欢回月峰秋猎图?”
卓凌抱着剑站在檐角的琉璃兽头上,思考了一会儿,说:“因为沈大人画过这副图。”
刘总管喜上眉梢:“那沈大人那幅画,去哪儿了?”
卓凌老老实实地回答:“送给郑牛龙郑将军了。”
刘总管急忙修书寄到延州军营找郑牛龙讨要那幅画。
卓凌歪头思考了片刻,说:“郑将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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