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煜斐猛然意识到,这一平米,这广袤地面的亿万分之一,这噩梦般的地界,多少次梦魇中出现的犹如地狱入口般的、区区一方土地,正被自己踩在脚下。
脚下不是修罗的岩浆,也不是虚空的深渊。
只是青灰的石砖而已。
他闭眼,久了点,竟然能看见母亲。那个总在梦里站在此处,总是温柔,也总是忧伤,神情绝望而痛楚,对着自己哀声恸哭的母亲,竟在笑。在他脑海的漆黑之中,宛如一个地标,离得那样近,那样清晰,仿佛伸手即可触碰,雪白的礼裙不再是湿溻溻的,反而整洁如新。再细看去,母亲站得亭亭,脸庞确实是笑盈盈的,童年时常听的话语也回到耳边:“小斐,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妈妈为你骄傲。”
试图抬手,果然一加触碰便会消散,并且黄煜斐隐约感知到,这幻觉存在的几秒,将会是一个结束。他不会再梦见立于此地的母亲,而方才就是最后一别。
但他心中并无遗憾,正如他明知这是虚幻的,心中也没有悲酸。他明白,此时此刻站在此地的是李枳,是他现在和以后最爱的人,他拥抱的固然不是虚空。
所以这像一场迟到的告别。安静的,平和的。一个稳固的绳结,一种托付。
张开眼,什么也没有发生,李枳在他怀中,阳光在他身上。
什么也没有失去。
也没有人说过去的那些,都是他的错。
黄煜斐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得到这样的阳光。它不像是为了一场审判来到这人世。它好像在降临的一刻就融化了所有的冰冻,隔开了恒久的真空,好像羊水一样,脉脉地拥抱着他,对他说,我爱你。
“我爱你,哥,我爱着你。”
“我得再说一遍,我是你的,我们是安全的。”
“你看,不怕了吧?没那么恐怖对不对?”
“你可是我的老大,可不能在这么一小地方认怂,又没地动又没山摇,就算有我也不管,我不管其他人叫你老几反正你是我老大。特别勇敢坚强的老大。谁都不能让你痛苦一辈子。”
带着体温的呼吸,带着稚气的语句,这么急地蹦出来,不过脑子,只过心。这样近,就在耳边,又这样真实,能用手、用全身去感知。李枳的存在让黄煜斐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好比一道闪电将他劈开,这一瞬间黄煜斐四分五裂。那把提在他脊骨上的、他自己给自己封上的枷锁,方才被母亲拉起,从皮肉上剥离,现在则已经碎得连齑粉也不剩。他如若初生般陷落于晴暖的雪地,四面八方都是李枳为他敞开的、柔软的心怀。
有个声音告诉他:你到达了一个节点。然后你要翻页了。
你有充分的理由选择同自己和解,而不是单纯的自我麻痹。
黄煜斐竟开始大哭,或许是由于心口突然松动带来的冲击,或许仅仅是因为他攒了太多委屈眼泪,现在要连同心魔一块丢出去。他一旦流泪,最初往往是面无表情的,眼前模糊了,脸颊湿了,就明白过来,立刻控制住表情甚至把眼泪憋回去。但这次不同。当他意识到眼泪的滴落,却没有掩饰的yù_wàng,相反他继续哭,哭出声。
他觉得李枳的头发大概被自己哭湿了一点,可他停不下来,甚至不想停。这是黄煜斐最大限度的嚎啕——哪怕目睹母亲的消逝与父亲的冷酷,哪怕抱着永别中国的心情站在机场,哪怕在国外的高中被校园红人说是支那,十四岁的他和三个高年级的壮硕白人打架,鼻青脸肿手背血肉模糊,最后笔直地站在校长办公室,黄煜斐都不曾如此大哭。
他直到二十四岁才知道,默默流泪是难过,而敢于放声大哭则是幸运。
因为有人在,他愿意听,愿意紧紧抱着你,一直抱,你不会觉得丢脸,所以你敢。
黄煜斐哭爽了才停住。是那种放开了的舒爽,他身上轻了,眼前清明起来,周围已经没了隐形的凶神恶煞,到现在才发现这地方竟然如此普通。他长呼口气,埋下脑袋,拱在李枳颈侧蹭了又蹭,身高导致这动作并不容易,可他偏要蹭好久。把那人皮肤蹭得湿淋淋,全是自己的印痕,他就开心了。
“好啦,你咋跟小孩似的,”李枳懂他的感觉,似乎也松了口气,咬着他耳朵道,“我家高贵冷艳的黄大神仙还能喜极而泣嚎啕大哭,真不容易。”
黄煜斐不好意思了,他嘴硬:“我就是没试过,想不到蛮好玩的。”
“好玩,特好玩,所以我也老爱哭嘛,”李枳拿他没辙,哧哧地乐,“反正都听你的。我哥说啥那就是啥。现在不怕了?”
“不怕了,”黄煜斐站直,两手握在李枳大臂两侧,垂眼看着他在阳光下显出浓稠蜜色的瞳仁,“我刚才,觉得自己得道升仙了。小橘真的很有办法。”
“你在我这儿本身就是神仙,顺便带我去仙宫里转转呗,”李枳嘿嘿傻笑,黏着他,有种放松过后的无赖劲儿,他是和黄煜斐一块解放的,更何况其中还有他的功劳,李枳心里跟跑完马拉松猛灌甜汽水似的,“老大——带我去哪儿,我绝对跟着。”
“黄太太做的水煮牛肉,我开车过来的时候就一直在馋,”黄煜斐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身形笔挺地拉着人走上坡去,原路返回,“所以先回家。”
“嗯,回家。老大带我回家。”李枳唱歌般地说着,好像对新发掘的这个称呼挺上瘾,挽上黄煜斐,仰头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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