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琪从小到大, 记得最牢的一句话便是母亲过世之前, 拉着她的手叮嘱她的话:“一定要听你父亲的话!”
母亲的手冰凉枯瘦, 两颊无肉,蒙着一层焦黄的面皮, 眼眶深陷,那情景对于一个孩子来讲多少都有些恐怖, 然而她失去光泽的眼神里却仍然有柔和的光,竟是不那么可怕了, 何琪也牢牢记住了母亲的那句话。
为着母亲的这句临终嘱托, 父亲娶回继室的当日,让五岁的何琪跪下来向继母磕头,她乖乖照办, 小小的人儿仰起脸来叫一声“母亲”,心里好像在滴血。
继母带来的继妹欺负她,抢她的玩具裙子, 父亲吼一嗓子:“让着妹妹!”何琪乖乖照办。
长大一点, 进过学堂读过书之后, 何琪有时候不免怨怼父母当初起名字不经心, 她好好一个人,用个“琪”字,看字面金珠玉贵,听起来跟“棋”字同一个读音,让她怀疑自己就是家里的一颗棋子,随便父亲继母都可以捏起来摆来摆去,听他们调停。
十六岁的夏天傍晚,太阳将大地烤的滚烫,何琪走路回家,校服裙子后背都湿透了,进门之后继母拉着她的手假意心疼:“这孩子,怎么也不坐个黄包车回来?”
何琪的生活过的极其俭朴,翻遍书袋连一毛钱零用也无,对此继母自有一套说辞:“你是做姐姐的,总要给弟弟妹妹做个表率。”于是她永远穿着学校的蓝褂黑裙,而继妹有一套套洋装小裙子。
父亲坐在沙发上,脸上有按捺不住的喜意:“阿琪,今晚父亲带你去吃大餐。”
那天晚上,何琪被继母打扮一新,颇类继妹生日收到的绑着缎带的礼物,透着诡异的矜贵。平生初次与父亲两个人坐在西餐厅里享受她难得短暂的父爱。
甜品端上来,父亲愁眉苦脸诉说家计之艰,儿女学费及将来嫁娶之资亦是一笔巨款,他勉力支撑家中开销,已经暗暗地变卖典当了何琪母亲留下来的首饰。
一口奶油蛋糕卡在何琪的嗓子眼里,齁甜的令她直犯恶心,绵软的质地竟变作了冬天夹袄里蓄着的棉花,吞又吞不下,吐出来有碍观瞻。
父亲说着说着竟流下泪来,中年男人的眼泪比她的眼泪有力量多了,简直令人心生骇异,疑心他是遇上了人生巨变,才露出一点成年人的脆弱。
她头脑发昏,茫然无措:“父亲,那怎么办呢?”
他说:“我替你定了一门亲事,你今晚就嫁过去吧,家里竟是再不能养着你了。”
嫁人是这样随便的吗?
何琪想起母亲临终枯黄的手,眼角的泪滴,一再叮嘱:“要听你父亲的话。”仿佛回到了五岁那年失恃,世界天塌地陷,幸而还有父亲可以依靠。
然而这依靠如今竟也不甚可靠了。
“父亲,我还在读书。”她弱弱分辩:“还不想嫁人。”
何父大怒:“家里供你吃供你喝,日子过不下去了,难道你不应该分担吗?”声色俱厉数落了她一顿,带着去了一个地方,亲自将她送到一名穿着制服的军官手里。
那天晚上,何琪像礼物一样被人扯开了缎带,直着眼睛瞪着天花板,彻夜无眠,她心里想:到底还是应了这个名字,任人摆布。
第二日起床,她已经是佟府少爷的第四房姨太太。
……
《新生》一经发表,很多读者联系小报内容,顿时恍然大悟:这是容城公子的自传吧?
比起多有失实的小报内容,还是原作者写出来的内容更令人信服。连载三日之后,很多读者一边倒的开始同情何琪,可怜她的命运,甚至还有读者写信来报社安慰她:“……用自揭疮疤式的创作方式来激励女性自强,罕见的勇气,我对先生钦佩之至!”
与此同时,伊人憔悴的《流年》也已经连载几章,写的是一个富家少女在国外思念初恋情人,放弃了进修一半的学业回国,不计一切追逐爱情的故事,其文笔之绮丽,对爱情之畅想憧憬,为一时之异。
《新生》教女性独立自强,从泥泞里挣扎走出来奔向新生;而《流年》教未婚少女不计代价追逐爱情,宣扬真爱无敌,可感天动地。
本来沪上的读者并不认识伊人憔悴,但随着她在八卦小报的爆料以及在《申报》发表的短篇,频频亮相沪上文会,侃侃而谈自己的情路坎坷,与容城公子的恩怨情仇,把容城公子的大名与她牢牢绑定,借着这股东风她很快出名了。
还真有人称她为才女,也有一些粉面油头的年轻男子追求她,不过尹真珠对外的形象是深爱着冯瞿的痴情女子,对于每个追求她的男士,自然是严词拒绝。
同样是年轻的女性作家,两人之间还有一段不可说的纠葛,让很多好事之人将两人放在一起,一较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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