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竟还指望着父亲会多看她一眼吗?
她厌极了这样温顺的人。
母亲的温柔隐忍,令她越发不想亲近母亲。但是这个世界上,可以与她相依为命的也就只有母亲,她又不得不靠近那么一点,才能汲取一点点的温暖。
一个矛盾的命题。
她不好诗词歌赋,童年时却还是在母亲的强烈要求下读过一些,大多是《诗经》里的。
那日她读到了《氓》。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她觉得这简直就是母亲的写照。
然而诗里的女子最终以“反是不思,亦已焉哉”结束了这段不幸的感情,可是母亲没有。
即使是鱼,沉在水里太久没有浮起来换气,也会溺毙其中吧?
父亲的宅邸很大,极尽奢华,她与母亲不过是住在这个府邸的一隅,一个冷清至极的院落。
院里栽了花草,都是母亲精心打理的。
她很少有机会走出这个别院,更别说走出这座宅邸。
大部分的时间里,她只是坐在屋檐下的阴影里,要么看书习字,要么什么都不做,只是睁着警惕的眼睛看着院落里的草木。
九岁那年,她得了一次机会上街去游玩。
她很是兴奋,因为在这个别院里她封闭了太久。
街上果然是另一番天地。
她悄悄买了一把小小的匕首。
不知为何,那闪着寒光的利刃另她着迷。
那是一把货真价实的匕首,完全可以饮血割喉。
母亲发现了那把匕首,一向温柔的她竟勃然大怒,斥责了女儿,把匕首丢到了别院的花园里。
她舍不得,半夜时自己起身,摸黑找了许久,终于摸到了它寒冷的刀刃。
她把匕首悄悄藏了起来,一直没有再让母亲发觉。
十岁那年,她的人生出现了一个可怕的转折。
母亲病了。
且是重病。
风寒诱发了多年的积郁,可怕的病症一起爆发,母亲就这么卧病在床,几乎是等死的状态。
自始至终,她所谓的父亲,连看都没有看母亲一眼。
母亲已经是无药可医。
她第一次绝望了。
终于,在那一年的冬天,母亲病逝。
可笑的是,临死之前,她还念着父亲的身影。
她表现得异常冷静,面对母亲的尸体,甚至一滴泪都没有流。
这么多年冰冷的生活里,她早已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感情。
哭或者闹,都是没有结果的。
变故发生在母亲下葬那天。
父亲终于露了面。
一幅冷酷的模样,眼里没有半点悲伤。
她站在角落,看着母亲的棺材被盖上。棺盖一点点遮掩住了熟悉的温柔的容颜,令人窒息。
在她的衣袖里,那把匕首闪着冷冷寒光。
这时候,她听见有人在议论母亲。
那些话的内容之难听,语气之刻薄,令她终生难忘。
怎么可以!
他们怎么能这样说母亲!
愤怒冲刷着她的内心,就在母亲的棺材被抬起的那一刻,她做出了一个十岁孩子不该有的举动。
她抬起头,捏紧了那把匕首,用了最快的速度向那个议论母亲的人冲过去。
周围炸响了一片尖叫声。
血流了出来,不是她的,是那个人的。
那把匕首,正刺在那个人的心口上,歪歪斜斜,却是一招命中。
她用力把匕首拔出来,扔在地上。
明晃晃的寒光映着她的面容,竟也是冷酷到了极点,似乎视人命为草芥。
周围的大人一下子围住了她。
“怪物!”有人说。
“死了娘倒是一点也不难过,竟然还杀了人!”
“这样的人,一定是祸害!”
最后,在父亲的一声令下之后,她被人拖走,和母亲的棺材一起,关进了黑暗的密室里。
那是她永生难忘的时光。
黑暗,密不透风的黑暗。
粗糙的地面,令人胆颤的死一般的寂静,还有……母亲的棺材。
她第一次流了泪。
是因为害怕。
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处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仿佛能听见母亲尸体腐烂的声音。
有时她总是听见棺材里传来一声声叹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那时候她总是害怕到极点,害怕母亲死而复生,从棺材里爬出来,站在她眼前。
想象中的场景就已经把她逼得崩溃。
没有吃没有喝,人类的身体总有极限,她咬破自己的手腕,饮下自己的血。
虽然疼痛难忍,但是这让她获得了短暂的清醒。
她几乎没有睡过,因为害怕一闭眼,就无法醒来。
另一方面,她也根本睡不着。
视线里全是黑暗,没有边界,没有限度,铺天盖地,令人崩溃。
密室里温度较低,冻得她手指冰冷。
她在那种浓重的黑暗里待了许久。
漫长得如一个世纪。
手腕被她一次次咬破,鲜血流进喉中,滚烫灼人。空气里隐隐约约弥漫着某种奇异的芬芳,尸体腐烂的味道还有血的腥味混杂其间,恶心到了极点。
她不知道这里是用来做什么的……以前这里有没有死过人……
只有徘徊在幻觉和现实之间时,一声声哀怨的叹息萦绕在耳畔,无论她怎样逃避还是躲不开这种声音的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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