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神伦一已低垂双目。越觥不及细想伦一的眼神,他再也忍受不了囚室内的气氛,回身快步走出,再不回头。
第二日再去囚室,甫一进去,便觉满室的血腥味。越觥想起了六年之前,眼前一片赤红。
越觥咬紧牙关,攥紧拳头,快步走进囚室。一阵阴风吹过,背后一片冰凉,不知何时,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进得囚室,只见伦一钉于木架之上,旁边两个越家庄之人,席地而坐正在喝水,见越觥近来,忙站起来,齐声道:“少主!”
越觥认得这两人,一人名叫越忠,另一人名叫越义。
伦一双目紧闭,越觥以为他昏死了过去。实则伦一醒着,听闻人声,强睁开眼睛,见是越觥,复又闭上双眼。
那一眼只看得越觥浑身打了个冷战——越觥不敢相信,一夜酷刑,伦一的眼神依然清明澄澈,便如昨日他离去前最后见到的那一眼。
越觥脑中乱作一团,六年前伦一的声音与六年后龚平章潭的声音不停的响起:
“越少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伦山派也算是明门正派,怎么会难为少侠你?”六年前伦一说。
“子聆又怎知,在下身历此事,不是为人‘平’以相待之果?”六年后龚平说。
“伦山派上下没几个活人了——你还要找谁报仇!”半年前章潭说。
伦一还说:“仔细了抽,别叫越家庄的人小看了伦山派。”
龚平又说:“他对你做过什么,你便回他什么,他咎由自取,也怨不了旁人。”
“你尽管来复仇,是我欠你的。”
“那就去复仇。”
……
越觥已经分不清楚脑中响起的话语是谁说的。
这就是复仇吗?这就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吗?这之后他就可以重新开始了吗?
越觥突然异常地想见龚平,归心似箭,想回到龚平身边。
他怔怔地站在伦一面前。眼前之人究竟是他刑囚的伦一,还是伦一刑讯的自己?
面前伦一的胸前红红白白,红的是翻起的血肉,白的却是森森肋骨;烂成破布的衣服垂在腰上,一些碎布还与血肉缠在一起;手臂和腿上也早已没了衣物,腿上大片青紫红肿,手上更是从腕上便血肉模糊。
越觥眼前仿佛又见了那两个大大的火炉、摆成一桌的各种刑具。
“你们……你们用了什么刑?”
“一切照少主的吩咐,兄弟们先是鞭了他几个时辰,又砸断了他十根手指,杂种受不住,吐了几次血,我们看差不多了,就打断了他的两条腿,之前越仁用了九龙金鞭,肋骨这会儿也断得差不多了,我们正准备去请少主您呢,少主既来了,一切听少主安排。”
越觥木然看向伦一,眼前一片血红,忘掉了多年的疼痛仿佛重回了身上,浑身忍不住颤抖,脑中纷乱,不知如何是好。
恍惚间仿佛一个声音:
“然后了却前缘,重新开始”
“子聆,我喜欢你”
是龚平,龚平略显中气不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越觥心中烦乱终于渐渐平息。
“伦一,当年你鞭我一日、折我双腿,毁我十指,断我肋骨,如今我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你需怨不得我。”
说完回身对越忠道:“放他下来。”
越忠越义二人得令,拔掉了伦一腕上长钉。伦一竟还有力气站立,双臂软软垂在身边,靠在身后木架上,人却并不倒下。越忠见状,上前一脚踹在伦一骨折之处。伦一终于站立不稳,一跤摔倒,浑身断骨撞在地上,一张嘴就是一口血吐了出来,接着又吐了几口血,岔了气咳嗽了起来。咳嗽震荡断骨相错,血肉摩擦地上砂石,伦一却仍清醒着,剧痛之下只是痉挛。
越觥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够了,他当年受的刑,也不过如此,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只剩下越昆吾之仇。越觥屏退旁人,蹲在伦一身前道:
“伦一,当年你囚我刑我、辱我姊妹,就应该知道这么一天。”
伦一渐渐止了咳,费力地仰起头,坦然直视越觥,声音极低、极慢地道:“我说过,这是我欠你的。”
越觥看着伦一依旧清明的眼睛,想到妹妹,硬下心肠道:
“你让人侮辱我妹妹,你没有妹妹,此仇只得报在你身上。我不知道这个仇应该怎么报,却不能不报。我只要你一对眼睛,你服是不服?”
伦一无力答话,扯了一下嘴角,闭上了双眼。
越觥隐约觉得伦一是在笑,心中茫然;他拿出药物,伦一双眼闭合,无处可涂,只得道:“你……睁开眼睛。”
伦一又笑了一下,缓缓睁开双眼,越觥不敢看去,胡乱将药物洒在伦一眼前,眼角只见伦一颤了一下,再无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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