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捺住心中悲凉,我静静地说:「我只要时常见到大哥,畅叙兄弟之情。」
他彷佛受到天大侮辱似的瞪著我,冷声道:「二郎,大哥虽不如你有大才,却也年近而立,早不是小孩子了。用这种话来敷衍,你当我是什麽?」
第八章
回到家後我一直喝酒。近侍、医官、妻妾纷纷来劝,在我的瞪视下吓得纷纷告退。
真是自作多情。以为为他倾尽全力,他就铭感在心、另眼相看吗?到头来别说旁的心思,就算骨肉相连的兄弟情分,在君臣大义前又算得了什麽?
天下为家,家天下,孙氏已成天下共主,父皇是君,兄长是储君,我和州县小吏一样,都不过是他们的臣子。我效忠是理所应当,被怀疑有贰心是自己行为不检,被疏远被贬黜是罪有应得。还指望他懂得什麽?感恩什麽?
我只是在做人臣应尽的本分,周全得过火,反而看起来像有异心。这就是伟大的太子殿下,以及他身边那些智谋之士,所能推想到的全部了。
他们的考虑很平常不是吗?鸟尽弓藏,我这个已经没有用处的将领本该卸甲归田,谁让偏生还有一个亲王的身分,让许多人看到居为奇货的可能,一个个趋之若鹜。
是啊,我是父皇次子,有军功,有人望,如果我不是太子的心腹之患,还有谁是呢?
在他们看来,我最好的归宿就是在战事结束的时候恰巧身亡吧?为国捐躯,必能得到好一份死後哀荣。我不是没有尝过死亡滋味的人,每逢那些关头总是不能割舍,总是怕打了败仗他在後方难以控制人心浮动,总是想著活下去才能有一日和他共享太平。
而真到太平之日到来,曾无数次支撑我的动力,却一变而成森冷防备的目光,我真的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形。
少时读史就知道帝王家的兄弟没有恩义可言,但从不想这种事会发生在我与他身上。我预料过也许会与他联手扑灭其他兄弟的野心,也想像过父皇的宠妃如有妄言废立应该怎样出面摆平,我始终觉得他和我是一派的,无论外界如何风云突变,他会始终将我当作自己人看……我以为这希望很小很容易达成,而只要那样我就满足了。
他为什麽不能明白?我已经将他能够容忍的所有赤诚摊开在他的面前,为什麽还要遭那种猜忌?
孙兆安,你不是自己甘愿站在他身後默默支持,不求任何回报的吗?若真如此,现在行径被猜疑,用心被践踏也是意料之中,何必这麽耿耿於怀,难过得宁可死掉?
终究不是圣人。不是圣人,却要勉强自己去做圣人才做得到的事情。
孙兆安,你真是、你真是不自量力得荒谬可笑。
头痛欲裂,我看著酒杯中自己的倒影。那张脸上早已没有平常沉稳安定的神情,看起来无比凄惨落魄。这个才是我吧,永远惶惶不安,永远不能停止奢望,永远求之不得。这麽多年了,我伪装得太好,连看到真实的自己都感到万分陌生。
自厌。感觉到自己还活著是件恶心的事情,看见自己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恨不得快点消失掉。
之前的所有作为,所有面对他时采取的态度,回想起来都虚伪得令自己作呕。
简直就是小丑,站错厅堂的失败小丑,沾沾自喜於耍了多少漂亮把戏,兴高采烈地以为取悦了眼中唯一的看客,其实那人自始至终不懂你为何要在这里表演,倒是引来一众路人的围观指点。
那人从没有请我来唱堂会,他偶尔才困惑地看看我,只有我在乎那无心的几眼,还将之当作最好的酬劳,受了莫大鼓舞一般,亢奋跳梁。
我是恶心,他是我兄长,单这一点我的心思就已经恶心透顶,偏生还要做这麽多事情来让自己变得更恶心。我注定打动不了任何人,何况是没有心的他。
我知道,我知道,可积重难返,事已至此,我要博得他的注意,唯有更加恶心下去。
那天之後我大病一场,探访者络绎不绝,我闭门谢客。
明远来,看到我病恹恹的样子,笑得好不开心。
「孙大元帅,您可是体健如牛的典范啊!带兵上阵不眨眼的斩杀敌首上千,这回怎麽变得如此不中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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