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现此类状况时,他会疑心我不让他父子相见,甚至愿意放下身段顺从我的求欢,事毕再向我提出要求。我看穿他的用心,有时便故意拖延时间,当然,这伎俩不宜频繁使用。
也许是我的目光过於炽热,兄长忽然停止了无谓的交谈,不悦地瞪过来。我讪笑,移开视线,转而注视另一人。
碗又被打翻了一个,汤水流得桌上到处都是,郑秉直赶紧上前处理。元熙笨拙的动作与他端整的容貌构成鲜明反差,要是旁人看见他这副模样,谁都会叹一声可惜吧。
为了这样一个生不如死的牵绊放弃死志,兄长的选择到底有没有意义?不过,若元熙还是一个正常之人,现在大约会处处被我提防,牢牢禁锢寸步难行。
我对以往正常的元熙印象也不深,总归是崇拜叫嚷著「皇叔本事好大」的小孩中的一人。撇开太医的诊断不谈,十岁的孩童见了那种场面,本就会大受刺激,他又不开朗,招致疯癫也是合情合理。
可我总隐隐觉得不放心,毕竟儿时的孙兆安有多安静乖巧、心里又有多幽深阴暗,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可他喝过馊水吃过泥巴,为捡风筝掉进过茅房,shī_jìn更是寻常之事……才十岁的孩子,断不该有这样深的心机和坚忍。
依我的个性,一旦有了怀疑,必定要将之解决,不会再容其滋长,可这件事没有第二个选择,连元熙这条命都是勉强保存下来,杀他很容易,但之後我就再没有可要胁兄长的方法。
此时我只是静静看著他们父子相处。
兄长和元熙的座位之间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他温和地与儿子交谈,却从没有主动触碰他。孩子没来由笑歪了嘴角流出口水,兄长皱眉,拿著帕子的手动了动,终究没有去擦。
既然只是这种程度的关爱,那麽只要是和元熙类似的存在,都可以取而代之吧——我险些忘了那件事,既然筹码已经不只有元熙一个,这孩子便不再奇货可居了。
「乖,多吃点。」我随便夹了一点菜进他盘子里,摆出和蔼神气。
元熙用手指把那个东西拨到桌面上,整张脸稚气地皱起来,嘟囔道:「香菇好臭!讨厌!」
「那咱们就不吃。」兄长淡淡地道,低头喝了口汤,烛火勾勒出他清臒的侧影,我忒没出息,依旧看得呆住。
正在此时,没有丝毫预兆的,三道人影突然自头顶跃下,寒光闪处,我的外衣被匕首割裂,声音刺耳,堪堪避过一击,电光石火间便有一对峨嵋刺直戳双目而来,我刚矮身躲过,腰际又险些被一枝判官笔点中。
几招下来,我惊出一身冷汗——来人身手皆不弱!三人使的都是近身搏命的兵器,招招杀意毕露,恐怕有心与我同归於尽。我镇定心神,全力应对。
「有刺客!」郑秉直朝门外发一声呼,随即猱身而上,缠住了使匕首的刺客,他净身入宫前虽曾拜师学过几天武,面对如此强敌,最多也只能撑到二十招。
二十招的时间对於以前的我来说,足够料理剩下两人,可这些年几无实战,往日的功夫确实撂下不少,眼看虽占上风却优势微弱,不禁有些後悔过於托大,一来到这里便懈怠了警觉,只命御林军在楼下值守。耳听得楼下喧闹打斗声起,想是刺客还有同党。
元熙尖声惊叫又哇哇哭起来,我无意管他死活,馀光瞥见兄长拖著他躲在角落,心中稍安。
顷刻间拆解了十多招,郑秉直力渐难支,使判官笔之人已被我一脚踹得晕了过去,使峨嵋刺之人却极为勇悍,被我夺了兵器,身上数处伤口致命,却兀自全力攻击,手上全是不要命的杀招。
除了即位之初遇到过几起行刺,四年多来我没有遭遇过这样强烈而直接的敌意。
正感到力渐难支,薛范一声大喝踢开大门,亮出长刀与这名刺客缠斗在一处,其他侍卫也纷纷跟进,没多久便制服了渐渐力疲的刺客。
「还好吧?」
我推开气喘吁吁上来要帮忙包扎的小太监,按住右臂伤口走到兄长与元熙的藏身之处。兄长没有说话,看著满地的血迹,眼神空洞。
「狗皇帝受死!」
话音未落,破空之声自脑後响起,众人惊呼,我向左跨出一步,匕首浅浅刺进右前方梁柱。
梁柱後伸出一只不大的手,俐落地将匕首拔下,我有些意外,只见元熙死死瞪著手中的匕首,忽然间发出疯狂的嘶吼,将雪亮的刀刃向兄长胸前插去。
方寸猛然缩紧,适才对敌时的镇定不再,我抬起惯用的右手擒住他手臂,直到上臂传来剧烈痛楚才记起这里受了伤。
发狂的孩子力气大得出乎意料,竟然一甩手挣脱了我,又一次扑上去袭击父亲。我插入两人之间,一把推开呆怔的兄长,随即背部一阵钻心刺痛。
「陛下!」
「陛下!」
相比於群情激昂,兄长只是轻轻「啊」了一声——这是最後传入我耳朵的响动。
四下里漆黑一片,我没有任何犹疑地朝著某个方向行进,说不上来目的地是哪里,似乎是冥冥中被股力量推动。不知过了多久,路的两侧有了幽微的光芒。那光芒飘忽不定,像极了坟场上的磷火。
就著那光芒,我看清了脚下路面的材质,不禁毛骨悚然——并非之前以为的大小石块,而是无数具被拆散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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