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一时之间,他感到的是惊愕,而不是愤怒,因为这实在是太过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而待得时间稍长,当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应为此而勃然大怒之时,却见李世民已低下头去,再也看不到他那可怕的神色,能看到的只是他的身子在微微地打着颤,便像他昨天有一段时间里身子忽然一直在不停地打着寒颤那样,现在却似乎是因为腿上痛得厉害的缘故。见此情景,他心中那刚刚才冒起来的怒火,立时便已降了下去。
别气,别气!世民一定是因为腿上伤得太重、痛得太厉害,所以神志都有点迷糊了,才这样大失礼仪地冲着我大叫大喊的。就像小孩子一样嘛,痛起来甚至乱咬乱打都有的,不能跟他较这个真。还是先跟他说些让他高兴的事,等他忘了这腿上的痛,心绪稳定一些了,再叫御医来给他好好地看伤。
想到此处,他定了定神,轻轻拍了一拍李世民放在御座上、紧紧地抓着御座边缘的手,轻声细语的道:“好,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说着,他把惴在怀中的那张礼单拿出来,在李世民那低垂着的眼前一扬,道:“来,拿着,你赢了,这张礼单是你的啦!”
谁知李世民望了那礼单一眼,却是别过头去,道:“不,我输了,这张礼单不是该我得到的。”
杨广一怔,道:“什么?”
李世民这才抬起头来,望向台下这时正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的刘弘基,伸手往他一指,以全场侍卫都能听见的声音朗声道:“这次比试,获胜的是刘侍卫,不是我。”
他说这话的声音很平静,跟刚才突然大声呼喝皇帝的态度完全是截然相反。然而,他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吃惊之情,丝毫不下于刚才听到他呼喝皇帝的话。刚刚才爬起来站直了身子的刘弘基,更是身子一晃,一个立足不稳,一屁股又坐倒在地。
“你们离得远,可能没看清楚,但我是知道的。刚才刘侍卫以槊尖指着我的咽喉,那时他是故意顿住了长槊下刺的势头。要不是他这样缓得一缓,我早就被槊尖刺穿了喉管,根本来不及抽出千牛刀斩断他那槊尖的,也就不会再有后面以大刀、盾牌把他制住的事情发生。所以,赢的人是他,不是我。这礼单……”他一手把皇帝手中拿着的那礼单抢过,往外一抛,礼单飘飘扬扬的往台下坠落,“……应该是刘侍卫得到的。”
他一边这样解释着,一边看着那礼单飘飘扬扬的落下,忽然想起,那天晚上皇帝随手把这礼单一扔的时候,礼单也是像现在这样飘飘扬扬的落下。只是,当时那礼单是飘落在他跪伏在地的眼前;如今,却是往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的地方飘落……
明知是不应该的,但眼泪还是忍耐不住的又充溢了他的眼眶,一滴一滴沿着面颊滑落。
终于……这张礼单,我还是……赢不回来!
刚才他被刘弘基的槊尖制住之时,一时冲动之下他能想到的只是要不顾一切地夺回这张礼单,所以明知对方是有心相让,还是被那冲动控制了,不知不觉就做出了利用刘弘基一念之仁所给予他的空隙而拨刀断槊、翻身滚开之举。待得回复神志之时,这些事情不做都已经做了,索性就一做到底,当着众人之面把敌手制服了,先证明了自己绝非技不如人的无能之辈再说。
可是如今完全地冷静下来,他深知是刘弘基相让自己在先,无论他后来再怎么击败对方,这场比试的胜利者都不应该是他。诚然,此事只有刘弘基知道,他自己知道,这场上还有没有其他人可能知道就很难说了;但至少除他之外的知情者——包括刘弘基在内——都是难以向众人证明这一事实的。但他是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哪里肯这样利用别人对自己的施恩?哪怕会因此而拿不回那张礼单,他也是要向所有人坦陈真相的。
众人看看那张正往下飘落的礼单,再看看李世民那泪如雨下的脸,虽然仍是不能完全地了解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但心中均已隐隐地明白,这张礼单对他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他是怀着忍痛割爱之心承认在这场比试中落败的。
就在这时,众人的视野之内,忽然现出那刘弘基的身影——原来他又已经站起身来,还走到高台之前,俯身捡起那张飘落在地的礼单,双手高举过头,也是以让全场侍卫都能听见的声音高声道:“不!这场比试,获胜的是李侍卫,不是我!这礼单,应该是李侍卫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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