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啸背过身去,气得浑身发抖。桌上的药渐渐凉了,王惟朝起身端起药碗,再次捧到凌啸面前,低声道:“请服药。”
凌啸看着那碗药汤,片刻目光又落到王惟朝脸上,注视片刻,长叹一声。推开药碗转身出了门,大步往别处去了。
王惟朝在房里静立片刻,心知他终于是拗不过自己,默许了他留下。
可他心里并没有胜利的快乐,他知道,自己身处的境况已经有如泥潭沼泽般危险,接下来他将要面对的,是从不曾经受过的艰险。
翌日一早,乌力吉抬出了冲车上阵。凌啸便叫人把投石机架上城楼。
城楼下冲车冒着箭雨前进,满天飞的,不仅是箭,还有巨石。
五六架冲车被投石机掷出的巨石砸碎,乌力吉心疼得要命,气急败坏地到阵前叫骂。
箭楼上的弓兵瞄着他一顿乱射,几根箭堪堪擦着乌力吉的耳朵边飞过去,骇得他又赶紧缩了回去。
凌啸叫了探子来问:“他们何时又运了冲车来助战?”
探子道:“快天明时瞧着黑压压的一队人,运了些器械过去,想必就是那冲车。”
凌啸道:“他们的粮道可察探清楚了?”
探子道:“是。”
王惟朝本欲请缨,凌啸看了他一眼,脸色铁青。王惟朝识相不再多言。
凌啸道:“叫李颐带上五百骑兵,去断他粮道。”
探子领命下去。城门前依然满天飞着流矢巨石,冲杀声惨呼声不绝,满目疮痍。
到了傍晚捷报传来,李颐带着一帮兄弟回来复命。
他们到了鞑子军运粮必经之地埋伏下,等有粮队经过便杀出来,斩杀了运粮兵士,粮草能带走的就带,带不走的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运粮的士兵个个喜气洋洋,凌啸脸色稍霁,吩咐道:“叫人摆些酒,晚上给李颐庆功。”
侍卫得令,下去准备了。到了晚上,众人齐聚,就连一直抱病不出的严屏严监军也露了面。
还在战事当中,庆功也不过备了几杯薄酒,喝到肚里,却是甘苦与共的兄弟情分。
一顿酒喝到入夜,各自散了。次日一早,鞑子因屡战屡败,久攻不下,连粮草都被抢了,无可奈何地派来了使者,提出议和。
信上提了几点要求,要他们撤军,大旭王朝要开放封贡互市;还要给白银五百万两、牛羊牲畜五千匹、丝帛一万匹。
凌啸看完了把信扔在地上:“若要议和就诚心开条件,这不是议和书,是勒索信。”
使者早听说凌啸有杀使者的爱好,他这次自告奋勇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来的,拼了命硬气了一把:“我常听人说天朝上国物产丰饶,怎会连这点议和抚恤都拿不出来。将军还是莫逞一时意气,多为边境子民着想,赐了抚恤我们退兵,两边从此相安无事。”
凌啸还未说话,严屏却站出来道:“鞑靼既然提出议和,便是有诚意在。将军是不是该好生考虑之后再作答复?”
凌啸冷笑,叫人先把使者请下去安置,关起门来解决内部问题。
“他们主动议和自然是好,只是末将想问一句,严大人,答应了这议和书上的条件,那些钱物谁出?他们要求的封贡互市又有谁批?”
严屏道:“自然是朝廷赏赐财物、准他互市。”
凌啸道:“朝廷眼看我镇北军被围困多日,却不给救援答复,这情势之下,你认为朝廷肯议和?”
严屏狠狠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大胆凌啸你敢诬蔑朝廷!全天下的百姓都是朝廷的子民,是皇上的子民!你这番话便是诬蔑朝廷视百姓于水火而不救,煽动民心,是何居心!”
凌啸正色道:“既然严大人如此说,来人,准备纸笔——”他扬声叫来侍卫,“严大人,你我联名,一道写奏疏呈于皇上定夺。”
他说着拉严屏落墨。严屏慌了神,连声道:“你是将军,这奏疏本应由你写,扯我做什么!”
凌啸大笑:“严大人何必谦虚,你是文臣,笔墨自然比我这个舞刀弄剑的粗人强出许多。再说严大人是皇上钦点的监军,写这份奏疏自然比我更为合适。军情延误不得,严大人动笔罢。”
严屏不肯拿笔,连连后退了几步,却见身后十来个侍卫挺剑而立。那阵仗,不由他不写。
凌啸负手而立,淡然道:“严大人可拟好了腹稿,在下还等着在文后与大人联名。”
严屏被凌啸设计入套,便是再挣扎也无用了,只得写了份奏章,请皇上准许议和条件。
奏章之后联了严屏、凌啸,还有宣府巡抚刘锲的名,即刻令人加急送往京城。又回了使者,让他回去等待朝廷回复。
一连消停了数日,终于等来了朝廷的信使。朝廷准了鞑靼的议和要求,命凌啸定下吉日,双方先签协议,封赏贡赐随后就送到。
消息传下去,宣府城中军民松了口气,毕竟烽火连天的战乱日子不好过,朝廷既然怜恤百姓,肯出这笔钱,和了自然最好不过。
王惟朝听说朝廷批了议和,去找凌啸。
凌啸和李颐坐在梧桐树下对弈,刚下过雨,叶子洗的碧绿,空气里飘着桐叶清香。
李颐思索片刻,落下一子。凌啸笑着捻子落在一旁。李颐恍然一拍额头,连声道:“却没料到在这里上了套!果然是征战多年的将军,末将自愧不如!”
凌啸的笑容淡了些:“凌某老了,杀盘棋或许还行,真刀实枪地拼战沙场已力不从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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