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惟朝也喝了几口,长舒了口气。他倒下去,伸开四肢躺在干草上,懒懒地打个哈欠,抬眼看凌启羽,忽地笑了。
“一整天看你都不怎么言语,琢磨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凌启羽闻声回头,眼神却躲着王惟朝,目光有些游移。
他走了一整天的神,便是再没眼色的也瞧出不对劲儿来了。
“为那个新来的监军不痛快?”
凌启羽有点动容,仍然嘴硬着说:“没。”
王惟朝凑过去说:“前几天听说新来的监军带了圣谕,让咱们准备和鞑子开战。就说最近扎营在城外拉的声势浩大让人觉得不对劲,要是搁在年前,打完了仗多少也能得个休息空儿,回宣府屯田过上两天安稳日子,这回却一直扎着营。听说过了年,皇上就三番五次地下令让打到关外去,主动迎击鞑子,凌将军上了好几次疏,请调兵马。朝廷那边不给,这便也就顺势拖着,没想消停了些日子,朝廷又派了监军来催。”
凌启羽皱起眉头,忍不住道:“那帮蠹虫成日里拿俸禄不琢磨人事。不知道当兵驻军关外,成天吃黄土晒毒日,刀头上舔血死尸里滚爬,胡说上两句就赶人出征玩命,索性打不到京城他家门口,反正保全了他高枕无忧吃喝玩乐,还混个忠心为国的名声,好处倒都让耍嘴皮子的给占了!”
王惟朝苦笑,拍了拍他肩膀:“莫气莫急。说到底,打起仗来最遭殃的还是百姓,到时候烽烟四起,平头百姓拖家带口的,连逃难都找不着地方。咱们这帮打仗的,逼急了提着刀上阵,多挑几个鞑子也算为国尽忠死得其所。”
凌启羽言语中带了几分讥诮:“横竖轮不着你上阵拼杀,再过两年皇上给你个封号,发配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享一辈子清福便是了。”
王惟朝摇头:“那也是个虚名,给封个王也不过是换个由头把我拘起来,一辈子囚在一个地方,换他在龙椅上坐的心安罢。”他说着咧嘴一笑,“这一不小心就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了,让人听了去可不得了,别将来连当个舒服囚徒都做不得。”
他岔开话,笑吟吟地问:“你喜欢哪块地,等我跟皇上讨了来,将来好时时准备招待你。”
凌启羽当真琢磨起来,沉吟道:“若说还是江南山明水秀,最是养人。常看些诗词说水乡秀美,向往了好些年,却从没亲自去看过。”
王惟朝伸出胳膊,捞着凌启羽的腰:“我也中意那边的小桥流水春花秋月,等我向皇上讨了来,你同我一起在那边养老如何?”
凌启羽怕痒,这么一挨着他身子便躲了去,却笑了。
“你这辈子才开了个头就想着养老,恁的没气性。”
王惟朝揉揉太阳穴,做一脸犯愁模样:“不是我没出息,实在是有志气的人都活不长,人人都盯着我,指望我锦绣堆里图个安逸混吃等死,我要是气性十足了,不免让人忌惮。”
凌启羽哧地一笑:“没想到你还是个体贴人。”
王惟朝谦虚道:“体贴说不上,只是闲时琢磨的事不少,惭愧没一件正经的。”
凌启羽垂着凤眼瞧他,勾起嘴角:“喔,都有什么不正经的,殿下能否说来听听?”
王惟朝当他玩笑,凑过去说:“说出来有什么意思,实际做了才理解得明白。”
凌启羽没闪没避,任他搭着肩,眼梢带了丝笑意,颇有几分勾魂夺魄。
王惟朝被他瞧着,心跳突然之间快了几分,脑子里一个念头转来转去,却不太敢落实了想。他死皮赖脸地缠了凌启羽十年,今日反过来被逗了两句,却一时有些无措。
凌启羽直勾勾地看着王惟朝,眸子黑得潭水一般,这么一直被他盯着,几乎就要被吸进去似的。
他俩从小一块儿长大,情意经年累月,即便是慢慢攒着,也漫溢了。
这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知道自己喜欢他,知道他也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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