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和斯蒂芬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原来这就是托法娜姐妹口中的德国地下抵抗组织的间谍,这就是那个被冤枉错杀的人——在死亡的威胁前顷刻便崩溃的胆小鬼。朱利安看了眼伯努斯,他发现他居然在微笑,他的嘴角弯曲,眉头舒展,只有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粗壮男人拖着不停求饶的阿尔伯特·g走出房间,来到三楼,从那日后会变成雪松山丘旅店c307号房间里面传出谈话声。朱利安和斯蒂芬从打开的门口望过去,看到精致华美的房间中央,伯努斯·莫拉托夫正坐在深棕色靠背椅上,三支手枪对着他的头部。朱利安回头对身边穿白袍的伯努斯说:“那是你。”
“那是我——真实的我。”
回忆幻境里的伯努斯穿着白色衬衫,即使在夏天也套着羊毛背心。他看上去比作为白狮的伯努斯要更为苍白瘦弱,手腕上的骨节醒目地突出,手指像蜘蛛的脚爪。他的白色头发那时并不长,刚刚够到肩头,在夕阳余晖中闪烁着橙红色。他镇定地坐在那儿,脊背挺直,高傲得像埃及神庙里的方尖碑。但当阿尔伯特·g被拖进来后,他脸上的面具便破碎了。
“你们无权审判我们!”伯努斯对四周的人喊。
“我们不审判。”一个四十多岁的瘦高女人说,“我们只是确保你们不会跑掉,然后我们会将你们交给军事法庭处理。”
“撒谎!”伯努斯瞪着她。
此时阿尔伯特·g却对伯努斯说,“军事法庭!伯努斯,这是一个机会,在法庭上我们可以解释,可以有律师,我们……”
“我什么都不会承认!”伯努斯冲他咆哮道,“你难道没看出来他们在诱使你承认吗?然后他们就可以开枪。”他看着那七人凶手,“接下来你们就会把莫拉托夫家族的财产瓜分干净。对吗?你们是消灭敌人的英雄,多么耀眼的字眼。你们策划了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从你们父辈嫉妒地看着莫拉托夫家的宅院开始?”
“别听他废话!”拖着阿尔伯特·g的粗壮男人叫着,“干脆地干掉他们!我们有权这么做,就说这两个杂种负隅顽抗!”
“别杀我!”阿尔伯特·g大叫起来,“我什么都承认!把我交给军事法庭!把我交给军事法庭!”
“阿尔伯特!闭上你的嘴!”伯努斯吼叫着。但金发男人好像根本没听见似的不停地说,“我是间谍,我掌握着很多机密,所以你们一定要把我交给军事法庭……”
伯努斯·莫拉托夫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夺过身边那女人手中的枪,对着阿尔伯特·g扣动了扳机,子弹从他胸口穿过,烧焦了衣服和皮肉,鲜血开始从洞口流出来。阿尔伯特·g瞪着他,嘴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我早就知道——我必得死在魔鬼手上……”他发出可怕的笑声,身体向侧面摔倒。
七人凶手先是一愣,然后有接连五把枪对准伯努斯,逼迫他把手里的枪扔到地板上。其中一个人踢了伯努斯一脚,让他跪在地板上。
“居然自己先打起来了。”这个中等个头的年轻男人说,“倒省了我们的事了。好吧,伯努斯·莫拉托夫,你刚才说对了,我们就是冲着你的财产来的。既然如此,你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必要。而且——”他一把拽起伯努斯的白发,“——像你这种畸形,活着除了痛苦还能是什么,我们杀你是在帮你,帮你摆脱这个丑恶的、冷酷的、全都是杀戮和憎恨的世界。啊!别用你那红眼睛瞪着我!他说的对,你是魔鬼!对付魔鬼只有一个方法——立即杀死他。什么军事法庭,谁知道你会不会用钱把自己买出来。不,我们不是傻瓜,不会把魔鬼送到法庭上对峙,所以,我们现在就要杀死你。——我们宣判你死刑。立即执行。”
他退后一步,在伯努斯恐怖的笑声中向他的脑袋开了枪。
4
血液,烧焦的皮肉,玻璃球般的眼睛,反射温润光泽的枪管,沾染脑浆的亭亭玉立的椅子腿,它们在逐渐变淡,像一层层薄纱落到眼前。杀戮的场景在尸体落地的一刻定格,并如泡了水的水彩画似的色彩模糊。
他们再次站在青翠的山谷中,微风吹拂面颊。斯蒂芬靠在朱利安肩上,身体微微颤抖。朱利安的目光仿佛受到牵引一般停留在伯努斯身上。他穿着的朴素的白色长袍是美极了的,他那裸露的手臂曲线是美极了的,那缠绕着白色发丝的脖颈是美极了的,那蓬松柔顺的长发是美极了的,那举手投足间优雅的动作是美极了的,然而,他的美中却包含着一种可怕的东西。
“这就是我的死亡。”伯努斯开口说,“你们看见了吗?有的人在狞笑,有的人诧异地扬起眉毛,有的人害怕得浑身发抖;紧接着就有人顶住我的脑袋——火光一闪,爆炸的能量推动了铅弹,把生命的液体从身体里解放出来。你们看见了吗?那些在全部历史里被教导着杀人是罪大恶极的坏事的人类,手里却掌握着杀人的权利,他们不仅可以杀人,还会因此而受到奖励、得到荣誉。你们看见了吗?”
“……伯努斯,”朱利安轻轻握住他的肩膀,“我们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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