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有何虑(上)
金寸镇。
禾后寒把马车停在巷角,转身掀了帘子压低声音道:“皇上请稍候,微臣去置办些物事。”此处远离闹市,但金寸毕竟是大镇,人际混杂。因此崇渊不便多说,只是点了点头表示默许。
不大一会儿,就见车帘一掀,禾后寒伸了只胳膊进来道:“皇上请先将这件衣服换上,微臣还有些东西要买。”他却不等崇渊伸手去接,就摸索着将衣服放到了马车坐垫上,袖摆一闪,外面就不见了人影。
崇渊盯着轿帘想了想,冷静地将衣服展开——一水青色女裙,上面还压着一双五色牡丹绣花鞋。
禾后寒溜得非常之快,因他实在不愿面对皇帝的反应,虽然他明白皇帝未必会龙颜大怒,但也必然不会欢喜。他何必自讨苦吃?
禾后寒找到驿站,挑了两匹马,到香饰铺买了些东西,又稍稍绕路买了些干粮饮食,算了算时候这才往回走。整个办事过程他都有条不紊,颇有点从容不迫的味道,这是因为禾后寒的拜师与赴任之地都在江南,而金村镇又是京城往来京城的必经之地,他自然是不只一次到过金寸的。
若不是这次意外被皇帝绕到了不知哪里的荒郊野外,恐怕他永远也不会去尝试除了官道之外的捷径,也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一间叫平江的小客栈。
禾后寒在马车前顿住脚步,镇定心神,然后掀开轿帘利落地钻了进去。因他垂了眼睑,所以只看得到坠在娇艳牡丹鞋上的一曳青纱裙摆,素衣艳鞋,格外动人心魄。
禾后寒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道:“皇上如此深明大义,叫微臣自愧不如。”却听崇渊更加若无其事地道:“爱卿不必如此,朕自当知晓轻重缓急。”
禾后寒连忙万分感动地道:“皇上圣明。”有了皇上这句话,禾后寒心里就有了底,他从刚买来的一堆物事里挑拣出几样,恭恭敬敬地道:“皇上请侧坐,还有些东西要用。”
崇渊依言而动,只把眼睛盯在禾后寒的手上。
只见禾后寒从胭脂盒里挖出一抹桃红凝膏,轻轻点在崇渊的脸颊,软腻的膏脂和着人的体温,熨帖得不可思议,那种轻柔粘腻的触感让禾后寒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崇渊扫了他一眼,接着就闭了眼睛,漫不经心地道:“朕不视当不知,爱卿放宽心。”
禾后寒自责地道:“是臣无能。”他一边说着,一边并了两指轻轻的将桃红色的膏体在皇帝的颊骨周围涂抹均匀,他的动作细致且小心翼翼,好像在研弄一砚绝世的香墨似的。
崇渊仰着脸闭着眼,不动如山的样子。但,禾后寒私以为,这样子实在是过于乖巧——倘若忽略皇帝永远冷静自持的态度的话。
禾后寒将胡思乱想抛开,麻利地将胭脂盒盖扣上,又铺开个卷成长条的纸包,用小指尖沾了些粉末,抵在皇帝的眉峰,顺着眉骨往下压了压。
崇渊的眉目本来是有些艳丽的,但他的眼过于幽深,鼻梁又过于冷厉,整体看来就显得颇为端然,而无一丝媚态。禾后寒用眉粉把他的眉尾往下这么一压,就压下了皇帝的冷厉,硬生生勾勒出了一丝柔韵。
禾后寒吸了口气,女子用的脂粉香气让他有点晃神,他稳住心神把视线从崇渊的脸庞转开,动手将皇帝的发散开,在脑后斜斜挽了个髻,再取出一只俏皮的嵌了颗圆滚滚的珍珠的簪子,端端正正地插了进去。做完这些,禾后寒不敢细端详,颇有些如释重负地道:“皇上可以睁眼了。”
崇渊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眼神转向禾后寒时带了一分说不出的意味:“想不到爱卿还有这般手艺。”
禾后寒面不改色地道:“难登大雅之堂。”崇渊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朕倒觉得别有趣味。”
禾后寒惊惧地想,难倒皇上喜欢打扮成女子?
当然不,崇渊喜好的——是那些能使禾后寒把握不定或者不知所措或者小心翼翼总之是需要取决于他的态度的事罢了。看到那样不动声色的人偶尔露出马脚,会让他觉得轻松,甚至愉悦。这大约是尚且年少的帝王任性在作怪吧。如果是生在普通人家的十三岁的孩子,任性的话多是为了要件新衣服,或者好吃的。但作为内忧外患的舜朝的君王,崇渊的任性很隐蔽很晦涩,他用来调剂他危机不断的,顾虑重重的生活的,通常是一些能满足他的控制欲或者其他什么yù_wàng的东西,有时候是一件事,有时候是一个人。而当这个“人”是他年轻的丞相时,这种难以诉诸于人的快感就会变得格外强烈,变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崇渊不再关注自己的样子,反而饶有趣味地将禾后寒散落在坐垫上的东西拾起来,问道:“爱卿欲将此物作何用?”
禾后寒颇为耐心地解释道:“微臣以为光是皇上乔装打扮是不够的,而这些,”他说着捏起一撮黑色的缕状物,细细黏在嘴唇周围,如此重复了几遍,竟然在他原本光洁如玉的颌骨上多了一簇浓密的络腮胡。
崇渊赞叹地道:“爱卿真是多才多艺。”
一时片刻后,从一条冷清的不知名的巷子里,转出了一对夫妻打扮的人。男的一脸络腮胡,肤色黝黑,衬得一双眼睛明亮如月,只是他后背系着把刀,看起来有种不动声色的凶悍气,便知是江湖中人。而站在他一旁的人则刚过他胸口,青衣彩鞋珍珠簪,倒是个绝世美人。
禾后寒见四周无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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