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因為你太窩囊。
“真的好想見你,見了你,然後道歉……爸明白,自己只是想道了歉能輕鬆一點,這點爸還是明白的……”
爸爸低著頭,肩膀不停顫抖。
“爸……”
“啊……”
“對不起,我並不打算原諒你。”
爸爸深深地點著頭,似乎在哭。
剛才看電視的兩個女人悄悄離開了會客室。繼續下棋的兩人則一言不發地用棋子敲打著棋盤。
“……爸明白。爸沒那麼厚臉皮……你今天肯過來就夠了……能看到長大了的那智,就夠享福的啦……”
青筋畢露的手背上,爸爸的眼淚一顆一顆掉下來。一邊吸著鼻子,一邊硬擠出“嘿嘿”的笑。
“你長得好帥啊……凈取了你爸你媽的優點。”
爸爸終於抬頭看我。就好像有可能再也見不到似的,爸爸的淚眼凝視著我。眼白已經渾濁發黃。
——受不了了。
因為我知道了這個人有多麼想念我。因為明白了這個人有多麼愛自己的兒子。
既然這樣珍惜我,爲什麼沒能帶給我幸福?
爲什麼沒能做個稱職的父親?
沒有實際行動的愛,實在太自私,太不負責任了。對孩子來說只是負擔。
“……我該走了……”
“啊啊,天熱,注意著點。”
我站起身,幾乎與此同時,爸爸的點滴也打完了。我們一起走回病房。在大病房門前停下腳步,爸爸對我鞠了一躬。
“勞煩你大老遠跑來一趟。”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句低著頭小聲說出的客套話。
“手術要加油哦。”
“嗯。”
“……我還會來的。”
爸爸靜靜地抬起頭。那雙平靜而極其悲傷的眼睛告訴我“不來也沒關係”。可我還是又說了一遍。
“我還會來,記得乖乖聽醫生護士的話。”
我不知道會不會真的過來。和爸爸在一起實在很尷尬,而且我也不喜歡醫院陰森森的感覺。說不定會碰上媽媽,這一點也很鬱悶。
但我不能不這樣說。這是出於對病人的同情,還是對父親尚存的一絲溫情——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
睡覺前我關了空調,那天又是個悶熱的夜晚,我卻不可思議地夢見了雪。故鄉的雪,離居在外時懷念,住在本地時討厭。初來東京時看到人家家裡的簷槽,我覺得不可思議,聽說那是收集雨水用的,才明白過來。積雪的地區沒有簷槽,雪的重量會壓垮它。
北海道全境都被標為大雪地帶。不過比起更勝一籌的特大雪地帶,札幌的環境還算相對適宜居住。儘管如此,漫長的嚴冬還是很難熬。
夢裡,爸爸在鏟雪。
一個勁兒地幹著以往都是媽媽和我幹的活。
因為是我做的夢,所以看不到我的身影。好像是我小時候,多半是剛上小學那會兒。
爸爸欻拉欻拉地鏟下來的雪,堆成了小小的雪房子。媽媽站在一旁守著,不讓落下來的雪蓋住我。很快雪房子就蓋好了。狹窄的雪房子頂多能勉強裝下我這個小孩子。縮著身子鑽進去,媽媽便做出尋找我的樣子。
——咦?阿智不見啦。阿智去哪兒啦?爸爸看見阿智了嗎?
接著,爸爸從房頂上下來,一邊清理著手推車一邊吊起嗓門回答:
——沒瞧見吶。哎呀哎呀不好了,是不是被雪埋起來啦?哎,媽媽快去找,快去找!
我為他們倆來找我而感到開心,心裡怦怦直跳,抱著膝蓋。癢酥酥的感覺沿著後背爬上來,我拼命忍著笑。爸爸媽媽的長靴在雪房子前面走來走去……把雪踩得咯吱咯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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