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泽田康胜把自己手上的指环取了下来,然后套在了自己左手的中指上。
他听到人群发出一阵欢呼,那些穿着西装礼服的人举起高脚杯相互碰撞,酒杯里的红色液体快要飞溅出来。
而他只说了一句话。
“请记得,你和我之间的约定。”他闭了闭眼睑,继续道:“即刻放了那个人。”
他看到泽田康胜沉默了良久,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他再也无所求。
只要那个人能够重获平安与自由,即便奉上自己往后的人生,即便相见相知成为再也难以企及的奢望,他也无所后悔了。
命运在他们两人之间横亘了太多东西,终究让二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那么,他就只能怀着对那个人的希冀和祝福,从此孤独地面对苍白的未来。
泽田纲吉转身面向大厅里曲意逢迎的人,嘴角浮起一抹冰凉的笑。
从此以后,他便是这个黑手谠家族的首领了,与刀枪为伍,与暗夜为伴,永无希望与光明,永无终结与尽头。
多年后,每当泽田纲吉想起这段时光时,他都不能清晰地记起,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那仿佛是他一生中最空虚最难忍的时光,走马观花般在他的生命中闪过,没有任何意义,因而也留不下任何深刻的回忆,只有那隐藏在记忆背后的生命的剥离感,顽强地留了下来,成为他最不愿提及的过往。
里包恩再次醒来时,那狭小的窗户外透进来的光晕已经暗淡,随着夕阳的渐沉慢慢爬上因为潮湿而裂了缝的墙壁。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很久之前的一幕似曾相识的场景从昏昏沉沉的大脑中叫嚣着迸出,与眼前之景慢慢叠加,然后奇妙地重合在一起。
同样的耀眼的让他想要流泪的夕阳,同样的色彩暗淡却很温暖的光晕,同样的爬满了裂缝的老屋屋角。
仿佛发黄老照片一般的旧时光。
有一个少年,会在这样的时光里,歪着头,或兴奋或愁苦地,对着他喋喋不休着那些无聊透顶却又是那么令人迷醉的生活琐事。
里包恩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了一下,他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一番,干涩苍白的薄唇微微颤动,像是要说什么。
一丝轻浅的几不可闻的声音从他的唇间逸出。
“纲吉……”
一只蜘蛛顺着蛛丝,从窗檐掉落下来,它抬了抬它那细长的脚,抖动了两下,又开始忙忙碌碌地织起网来。
这是变天的前兆。
一阵剧烈的头痛突然袭来,里包恩不得不又闭上了眼睛。
最近几日他总是这样,大脑像是被灌了铅,昏昏沉沉、头疼欲裂,宛如有亿万只蚂蚁争先恐后地从他的脑子里爬进爬出,让他连最后一丝的清醒也丧失殆尽。
只能如同个废人一般,一动不动地躺在这张冰冷潮湿的床上,让这疼痛连同血液一起流遍全身,然后静等着自己的心脏不再跳动的那一刻。
他早已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自从体内被注射了药物之后,自从得知自己是杀害纲吉母亲的凶手之后。
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地渴望着,死神能够早早地取走这残破不堪、苟延残喘的生命。
那于他而言,才是一种彻底的解脱吧。
“轰隆——”一声惊雷突然在天际炸响,有惨白的光劈进房内,瞬间照亮了整间屋子。
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地砸在窗户玻璃上,仿佛是催命的鼓点,一声比一声急促。
“哗啦哗啦——”大雨顷刻间泼洒下来,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这厚厚的雨幕之中。
里包恩强睁开眼,转动眼球,瞥了眼窗外的倾盆大雨。
似乎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了。
只记得仿佛是在好多年前,他有一次出任务,回家的途中却遇上了大雨,不得不躲在附近的商店里避雨,从而回家晚了一两个小时,结果一打开家门,就看到蠢纲那张皱巴巴可怜兮兮的小脸,一见到自己立刻就泫然欲泣。
他当时哄了小孩许久,又是威胁又是讲笑话,好不容易才把小孩的情绪安抚下来,可近些年,蠢纲似乎坚强了许多,懂事了,看到自己回家晚了也不再哭闹着让自己哄了。
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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