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厉儿
前廊下远远看到一个黑影,若不靠近,还以为是谁把城北的那口大钟搬到这儿来了,静默在那里,稳稳当当。
淮先看着那弓起的背部形状就认识——那是个他养大的孩子,由他取名“厉儿”,是为借西方神卫及的神威,镇那孩子生来就带的邪气。
听起来是个威风的名字,可淮先就没见过厉儿威风的样子。如今他蜷着身体跪了一整日,虽然身体强健,但那双手紧抓着衣摆死死按在大腿上,一副俯首帖耳的狼狈相,好像他真犯了什幺错误似的。
淮先心里清楚,并不全是厉儿不对,但是罚他的时候淮先一样清楚……只不过厉儿在金娄殿十几年,这点小事并不会觉得委屈。
只要娄丁大人还要他。淮先想着,令紧随他的神侍们都散去,独自过去。
厉儿是淮先刚成为娄丁入主金娄殿的时候在殿外捡的。那年先王去世,前任娄丁同另几位方神神侍之首殉葬,从小侍奉卫及的淮先与弟弟姜齐方相互依靠,承继了娄丁之位。
那时新的娄丁大人还没在王城正式露面,远近便风传淮先狠辣,民心惶惶;加上先王病危之际满国搜捕有异样胎记的幼童,进贡卫及求平安,一旦查出私自窝藏之事便累及一族……有人担心淮先为新王祈福也要如法炮制,没准还会变本加厉,不出几日,金娄殿外就多了一个孩子,三四岁,不识爹娘不通人,连头顶上都比寻常人多了只“眼睛”,而且诡异的印记还蔓延到了后背上。
这便是后来金娄殿的仆从厉儿。那孩子刚来时头上一块皮肉没有完全长合,自顶上看,像是一只眼睛,却没有瞳仁——自古幼儿“开天眼”是不祥之兆,意味着君王失势、天降大灾、神道倾颓一类的境况,部族或是国家岌岌可危;厉儿不仅仅有“天眼”,“眼”的两端延伸出斑纹,短的一端到额头上部,而长的一端来到背部,在背脊上勾勒出似虎纹路,覆盖上肩胛。虽说虎是西方神神体所化,可幼童如此是异相,即便不生“天眼”,仅凭这虎纹就能成为神的牺牲。
供奉神灵的祭品多是牛羊珍宝,但至今仍有神侍坚信,最上等祭品是人,儿童尤佳。前任娄丁在民间便有“食人虎”的绰号,次次祭典不忘活人祭品;不过据说也是因为这样,先王之位坐得稳,一路顺遂。而淮先不喜人牲,自他入主金娄殿以来,就没怎幺见过他取活人生命以此敬神的。
厉儿的父母将他送到金娄殿一来也是先王时担惊受怕惯了,二来还是担心天眼至凶,为一家惹来麻烦。
多虑了。淮先本想让人把门外的孩子送到别处,可转身就想起若他落入别家神侍的手里还不知被如何对待,便把他收回来,养在金娄殿,一晃十四年,那孩子一早长成大人了。
淮先身量高,在人群中直立着总比周围人突显,厉儿年纪小他一半还多,可光是跪着就看得出其高大异于常人,可能比极北之地的彪悍部族的人还要高大些,但平时总是弓着腰跟在淮先后面,多数人并不在意。姜齐方总笑厉儿是“小老虎”,觉得他见了淮先的模样像在地上爬似的,根本就是离不开母亲的幼崽。
这也没错,厉儿只听淮先的话,是最忠诚的仆从。
可惜就可惜在,一身异相,不便拿出去多用。淮先走到厉儿面前,对方早认出他来,但没有抬头。
还在别扭……淮先不管,直说:“跪了一日,够了,起来吧。”
厉儿却不动弹,死死跪着。淮先知道他脾气,这不是寻常人赌气,而是动真格的。
“知道错了?”淮先不劝反问。厉儿虽没有答话,但衣摆上的手紧捏着上下交错,那种不耐的模样更像是羞愧,让淮先忍不住又问:“错在哪儿?”
“错……错在……”看来是憋着一天没开口,厉儿声音浑浊,说着赶忙清清嗓子;但本来就哑,折腾几下也没好多少,“错在不该去找主人……去弄那脏东西……”
傻愣愣的。淮先暗笑他不知事情的轻重缓急,如今跪了一日,还不知自己的错处到底是什幺。
“这是你错怪我了。明日事情重大,为了苍生,需要今天去检查大王学得如何——若是我应了厉儿在金娄殿消磨,没准现在还没出门,明天的祭典该如何是好呢?”一番解释,厉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淮先不多说了,他身上不快,等不了多久,“我已经忙了一整日,事情才刚妥当。”
厉儿双手不动了,依旧压在衣摆上,说:“主人别怪,我,我太难受……”
“怎幺样?还难受?”淮先摸上他的头发,不长,为了那胎记,后面盖住脖子前面遮住额头,让人分不清眉眼,从不打理,乱糟糟的。淮先拂开他的刘海,就看见额头上两指宽的赤痕,蜿蜒着渐细,不到双眉间便淡得没影了;不明含义,淮先只觉得,这东西印在额上让厉儿一张并不突出的端正面孔有了嗜血的狠劲,与他的性情全然不符。
面对淮先的疑问,顶着淮先的手掌,厉儿不敢大动,轻轻摇头。
“额上都红透了,还说不难受?”淮先揭穿他,可他紧闭嘴巴拒不承认。
淮先就觉得那头硬发在手心里蹭来蹭去,挠得人心头难耐起来,伸脚去踩他交叠的手,直踩得他忍不住痛撤开双手,才停下来:“鬼来了一天都没走?”
“主人……我……”厉儿仍不愿承认,但淮先脚下一重,他便顶不住了,“怎幺都赶不跑,打它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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