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
程潜在夜里忽然惊醒。
“着凉了?”一只手抚上他的额头。
程潜转过脸看永铭,一滴滴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滑落,他梦见了福恒。
“没事,大概是夜里下雨,开着窗让风吹的,九爷没事吧!奴才去把窗合上!”
程潜起身合窗,只是合窗的那一刹,他的眸暗低,他担心的不是感冒,而是福恒回京了,这梦就像一种预兆:他要来了!他要来带走属于他的……九爷。
“怎么刚回京,明知道下雨,还淋着雨过来?”
永铭侧眼看着被风吹得微凉的程潜,想到自己推开门,看见他湿淋淋地站在雨中,再想到一直被福恒回京困扰的自己,就觉得愧疚——
为了和自己在一起,程潜放下了太多,他永铭该放下福恒,让福恒过去了,只是这个“放”字说是容易,做起来最是难。
“担心九爷又在彻夜看图!”
程潜和好窗,不想说他彻夜赶回来,就是因为听说福恒回京了,这一次他不想又输在朝夕相伴上,让自己败得一塌糊涂,他已经不算是很年轻了,福恒却貌美依旧,而且九爷不说,他也明白九爷心里只爱福恒,对自己不过是一种愧疚……
但明白与放下是两回事。
“何时,让你担心我了。”
永铭淡笑,他知道这时候应该抱住程潜,告诉程潜他爱他,但谎言说是容易,又如何骗得了自己,程潜何等聪明,难道真要他困在自己的谎言里,跟着自己一起赴死?
“奴才心里只有九爷,自然只担心九爷。”程潜走回永铭身边,靠近彼此的体温,他不知道福恒在九爷怀里时,是不是也如他一般感觉九爷距离自己依旧很远。
“怕吗?”永铭拥紧程潜,想要抛开纷乱的思绪,抛开福恒那双望着他的眼,为什么忘记了还仍然有一双渴盼的眼?
“怕!怕九爷不要奴才。”
怕九爷又和福恒在一起忘了他,他在后面跟得很辛苦,辛苦到心在流血,只要有一丝希望,也执着得要接近,他恨,恨自己父母当初就把他当做细作安插在九爷身边,恨世间有他,为何偏偏还有一个福恒……让他卑微到了尘埃里,却连一个苦字都不敢说。
“呵呵,难道这比死还可怕?”
永铭抱着程潜轻笑,喜欢程潜淡淡地平静与执着,只是他不懂程潜与福恒的执着,他永铭自认,也不值得他们为他做任何不求回报的事。
“奴才不怕死,若为九爷死,也甘之若饴,只怕九爷不给奴才这个机会。”死有何惧?若一死能让九爷念念不忘,死又何妨?只怕这机会福恒也不会让给他。
“尽是傻话,本王在,岂能容你替本王死,难道本王连保护你也不能么?”永铭淡笑,困意渐生,他担心只是他日自己权势不在,任人宰割时,程潜也难辞其咎。
“奴才的心跟着九爷,九爷在哪儿,奴才的心就在哪儿。”
“人都迈不过死,你跟着本王赴死那就是愚忠,说来这那是一个读过书的男人说的话。”
永铭闭上眼,不想听誓言什么,那都是哄女孩子的,但他这个人别人说了就会,想着,永铭不禁又想起了福恒,想起自己的戏言,福恒的认真,心中顿时就是揪紧了的痛:何苦有这认真二字。
“……”
程潜回拥永铭不语,只是耳听雨声哗啦……相爱的人怎么不求同生共死,不过他不是九爷想要同生共死的人罢了——
他痛,他的心比谁的都痛,但他不能哭,不能退缩,因为他是个男人,因为他没有资格埋怨什么,只能爱、静静地爱,因为爱所以爱,若爱有尽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一直走到尽头……
如果不爱,为什么又要给他希望?
入夏的天总是晴雨难定,丁忧的日子总是闲得人心慌,福恒不记得雨下了多少天,只记得有一天叶黄了,落在他肩上时,已经是秋天了。
那天他躲在怡亲王府外看见了程潜,然后就那么呆呆地看着那个人在入夜时分进了王府的角门,直到第二日天明才鬼鬼祟祟地、尾随出门采购的马车离开。
而那夜他不记得自己怎么进得王府,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找到那间书房的,他只记得他在书房外站了一夜,看着灯影摇曳,然后人影晃动,接着他听见了声音……灯灭了,夜那么寂静,入夜的风吹在身上,好似入了心口的洞,呼呼地刮过,他如在冰窖,不懂得冷为何物,仿佛很震惊。又不知道震惊是为了什么……
那一夜,他靠着墙,望着那葡萄藤架上的月从东边爬上树梢,爬上屋顶、然后挂在高空,最后一步步西斜,直到没入屋檐下不可看见,然后不记得过了多久,他看见了启明星缓缓拉拽着晨光而来。
门开了、人出来了、然后是马车嘎吱嘎吱的声音,在将明未明的晨色里离开,福恒侧头,就看见了那片黄了的叶子落在了他的肩头。
那片叶子,福恒一直拿着,心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他却只觉得痛,痛了一夜依旧还会揪着心口痛,他以为会痛死在墙角也而没人理,但是当那抹熟悉的身影披着补褂从屋里出来时,心里似乎又萌生了一线希望。
他想扑过去抱紧那个人,吻去另一个人的味道,问他:“你把我忘了?”
但是福恒没有动,他不懂为什么自己要问怡亲王这句话,难道怡亲王爱过他?他静静地瞪大眼,看着怡亲王越走越远,他的身影渐渐融入蒙蒙地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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