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出个状元,考绩便是个卓异,至于民生,反而疏忽。此地由仕入宦者多,数百年瓜葛丝连,自成一派。凡到此地为官的,奉承士绅尚且不及,又怎顾得上百姓生计?因此普通不读书人家的生活比之他州还要不如。
“恩科春闱,是主考大事。你身为太守,理应协办料理,还要叫苦表功么?皇上下旨恩科,是为提携天下学子,并非你荒废公务之借口。本官离京之日,皇上面谕,点学政兼观风使,有弹劾百官之权。你身为一州太守,一个恩科就忙得你连农务都顾不上,可见才力不及。既是如此,怎么配太守的禄位?不如让贤的好。”
赵政听得直咽气。他抬出恩科的名头,准备只要周凤城申斥,就顶他一个轻视恩科的罪名,想不到周凤城会扣下才力不及的帽子,全然挑不出破绽,只好伏地请罪:“是卑职昏愦。本想春闱不消多少时间,待出了榜才忙农务也来得及,没想到就……”
“春误一时,农误一年,你不知晓?”周凤城原也不是要撤他的官,沉着脸道,“农务是居国之本,你为一方父母,竟然不知农事辛苦,罚你去城外耕地三日,也身体力行一次。本官离开之日,倘若仍无起色,你就听参吧。”说罢转向卢元,“卢主考,本官要看你的成绩了。”
周凤这般霹雳风行地处置了一州太守,看得卢元直愣神,猛然听见点到自己的名字,连忙躬身:“是是,下官正要请大人阅卷。”
试卷的名次已经排定,只等拆封唱名填榜了。卢元捧起最上面一份:“这是学生取定的第一名,请大人验看。”
周凤城接过卷子,却没有看,反而道:“本官要看看第二至第十名及最后十名的卷子,还有黜落的试卷。”这里面的猫腻他是知道的。第一名最招风头,因此选能压服得了众人的,轻易不会有弊,反而是后面的卷子最常做手脚。至于排在最后的卷子,则极可能是把根本考不中的人低低挂在末尾,而好一些的反遭黜落。他这话一出口,卢元脸色就微微变了。周凤城看在眼里,淡淡道:“卢主考,这里只有你我,劝你还是说实话的好。倘若不是太过分,本官也可相容。”他说着这话,心里却一阵悲哀。若换了当年,他查出情弊,必是当场揭破,断不能含糊。如今朝中沉浮数年,已深悟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官固然是做得更大,人却自觉不如当初明净了。
卢元原本被周凤城喝破机关,心惊胆战,却不想后面还有这么一句,大喜过望之下自然和盘托出。果然不出周凤城所料,第一名他自是至公录取,第二名至第十名中却是安插进了三人,最后十名中则插进了六人,中间还有十余人不等。不过他尚不是无法无天之人,虽然是舞弊,倒也不是太过离谱。除了最末有两人实属狗屁不通之外,其他也还看得过去。榜上共有一百余人,私自将名次略提个十几位倒也不甚显眼,本来房师阅卷,录取标准亦不无偏差的。周凤城指着那狗屁不通的两人道:“这两人断不可录,于落卷中另拔两人补入。其他人各落三名,我也不深究了。”
卢元想想这也于行贿之人交待得过去。考场舞弊自来有之,但不发则已,事发便是重刑,今日周凤城这般处置,实在已经是极宽容的了,当下忙不迭应了,将试卷换过,回头捧起那份首卷道:“大人请看这个。学生主考也有些年数,乡试文章这般锦绣的,倒实在见得不多。”
周凤城其实没有心情来看这锦绣文章。本年春闱试题有三:《平明赋》,《论积粟》和《咏水仙诗》。其中除了《论积粟》还算与民生相关之外,其他两篇都是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周凤城当初也是从这里面走出来的,做官之后深知这些“锦绣文章”的空虚,于国于民并无多大用处。就连这论积粟,也大多是陈词滥调,什么“三年之丰必有一年之积”,什么皇恩教化,导民积粟以防饥,看头知尾,其区别只在于遣词用句之高低。但既是榜首的文章岂能不看,因此接过来淡淡扫了几眼,预备草草浏览便扔下的。不想一眼看去,竟是一笔好字,秀致端凝,瘦不见骨。周凤城只觉这笔迹似曾相似,一时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翻了几行,不由微微惊诧。卷中《论积粟》一文与陈文大异,开篇便言积粟须防鼠,此鼠一则为田间之鼠,二则为民间之鼠,田间之鼠易治而民间之鼠难防,矛头直指贪官污吏,言辞锋利大胆,却又华美流畅。周凤城反复读了几遍,笑着看了卢元一眼:“卢主考是想把这份卷子点为头名?如此一来,后面名次如何,也就无人注意了。”
卢元胖脸一红。他的确是打着这个主意。这份试卷固然文采斐然,却因言辞直指官府,一旦点为头名,必然引起一番轰动。宁州此地素来文风昌盛,临文不讳,点这样一份试卷做头名,正可显出主考的风骨,可谓名利双收。
周凤城笑了笑,翻到前面去看那《平明赋》。赋尚华美,却也易失之于铺张,这一篇读来音韵铿锵,篇幅不甚长,却是宏大端正,字字珠玑。再看那《咏水仙诗》,却一改前文之正统,换了游戏口气,最末两句“人间莫笑乾坤醉,花谢犹捧黄金樽”,读来似乎是鼓励及时行乐,细品却又有叹世之感,颇堪回味。
卢元见周凤城摇头微笑,又微微叹息,忍不住道:“大人看这份试卷可堪头名?”他虽是爱钱,毕竟还是读书人,乍读这首诗也是如此百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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