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面不改色。
“失心疯!”药柜后的老张头似已司空见惯,头也不抬翻着他的账本。
陶景言:“……”罢了,反正这两日馆里的当归白术党参已几近断货,就算给别家药铺留些生意罢。
晚间。
季筠趴在枕头上戳着手指,犹豫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在那人精瘦的肩上戳了戳,“阿言,我……想学些医术。”
“嗯?”陶景言正在半睡半醒间,浑浑噩噩嗯了声,半晌,“为何?”
“我想学门营生的手艺。”万一哪天教你休弃了,出去还能混碗饭吃。
“噢……”那人似在忖度。“世上的营生这般多,为何偏学这个?”这又不是三两日学得起来的。
“这个……你不是大夫么?”近水楼台啊;再者,“其他营生都要本钱……”他哪有?再说,“我爹在世时曾叮嘱我,不许为那些乱七八糟的营生。”
陶景言翻了个身,“季家都败落这么多年了,你才想起要为个正经营生?”早做甚么去了?
季筠解开互相缠绕了半日的手指,伸到那人胸腹间小鸡啄米般点戳着。陶景言蹙了蹙眉:这个坏毛病,令他改掉!回回杂念一起或是郁闷忽生就这般乱戳,要成了习惯,在外教人看去成何体统?
“哎……”不知是终于戳过了瘾,还是果真心怀感慨,那人终于收回手,手背揉了揉小翘的鼻头:当初,他不是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一门正儿八经的营生么?况且那时,也拜师无门啊……总之,是一言难尽!
现下外人只要提起季家的败落,几乎都将罪责归在季筠这败家子身上,虽说这也不太错(毕竟挥金如土坐吃山空乃自古以来败家的不二途径!),然而,所谓子不教父之过,说到底这事,季筠那已下驾鹤西归多年的老爹也是有些责任的。
说起这季老爷,当初在顾城也算得青年才俊之典范了:十七岁登科场,二十岁中进士,本以为此生便可平步青云,登堂入室了!却孰料天有不测风云:一场空穴来风的科场舞弊案,令当年锋芒初现的季老爷还未走上金銮殿谢恩受封,便先下了大狱,虽说最终是因无实据而获释,却落了个被逐出科场、永世不得再试的凄惨下场。
十年寒窗,一番心血却终了无声无息付诸东流,季老爷怎不痛彻心扉?所谓痛定思痛,经对前事的一番沉痛反思后,决心不令儿子再多读书:官场凶险、仕途坎坷,他如今算是看透了。既是寻常人家的子弟,便做些寻常人家的事罢。
遂而,季老爷开始经商,却可惜他一个读书人的脑子,偏要为这三教九流的营生,实是强人所难。到底,不出三年,季家的两间布庄一间酒馆便因经营不善而垂垂倒矣,季老爷原意是将这铺子转让出去保个本,却又忧心此举有失他季家的颜面,一时举棋不定。好在,此难终是由他那聪明伶俐的小妾替他解开了:一个悄寂的夜里,妾侍葛氏与账房先生携手倦了铺子的余款私奔!
铺子倒了。季老爷万念俱灰,不敢出门受人指点讥嘲,便只能日日坐在家中受着季夫人的哭闹叱骂(这就是非要纳小妾得罪正房夫人的下场!),长吁短叹,实所谓生无可恋!说来人生唯一还余的乐趣,便是对着一双儿女传授自己这辈子用血泪写下的家训:仕途险恶、商场更是多不测,人生一世,还是图个安安稳稳、闲闲适适便好,千万莫好高骛远,一心攀高!至于娶妻纳妾、嫁人择胥,更须谨慎,万一遇人不淑,这辈子,便算到头了……
季筠现下还清楚记得,当年不足十岁的妹妹是怎样握着拳头替爹爹拭去眼角的老泪,一面以无比坚定的语气道:“爹爹,你放心,我长大了,一定选户最好的人家做姨娘,怂恿他开铺子,再勾结账房先生私奔,将钱都拿回来孝敬你!”
季老爷听罢,当即老泪纵横。从此口头禅便多了一句:“妻子儿女皆是孽!”
而从那时起,季家的家训,便有了如下几条:一、不许入仕途;二、不许行商;三、不许纳妾;四、不雇账房。(本还有个第五条:男可不娶便不娶,女可不嫁便不嫁!然而季夫人得知后,寻死觅活的教删去了。)
故事说完了。陶景言一时缄默似有所思。良久,淡淡出一句,“你爹当年幸是未教饭食噎过。”
季筠怔了怔,旋即便出一身冷汗:着实是……幸好!
“那……我学医?……”季筠终于想起了正题。
“不行!”
“为甚?”
“你太笨太懒太馋,学不得。”言罢,兀自闭上眼,任那几根爪子在胸前乱抓乱戳去。
“陶景言,你说清楚,甚么叫太笨太懒太馋??”就算退一步,“笨”与“懒”还可商榷,那“馋”又算个甚由头?难道当了大夫就不吃饭了么?
哼,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小肚鸡肠,怕他陶氏医馆的生意今后教自己抢了呗!再说了,季筠自忖这长相是不差他陶景言分毫,若是今后也开个医馆,陶景言必然还忧心抢他风头:且今后这顾城的妙龄女子,万一都跑去了季氏医馆而不再来陶氏医馆呢?教他陶景言一张臭脸往哪隔?
这般想着,季筠心里就舒爽了许多,翻了个身,安安心心抱着被子睡去了。
新欢
陶景言收进了个徒弟,不过不是季筠。此人大名余卓,年方十九,外地人士,据说是陶景言的故旧荐来的,已学过两年医,有些底子,且勤奋聪颖,因此陶景言才肯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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