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目算清了不就结了?”
这人心到底是血生肉长的,又不是一字一画写清的账,哪里能和白纸黑字般算得清楚?
张朝宗在心中笑这位大人在阴司里待久了不通人情,面上却一如往昔道:“大人给我托梦,究竟是为了何事?”
秦判官道:“如今你算是得知真相了,想必心中各种滋味都有。我且问你一句,你可是恨极了紫金司的那位大人?”
话音一落,张朝宗就像是胸口上被插了一把刀,面上的苍白色渐渐转成了一种奇异的铁青色,那活脱欲飞的目光也似是被生生冻住了似的。
他不扬眉,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站在那儿,遥望着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前世风光。
秦判官也沉默了下来,可那山风却不肯沉默,依旧呼啦呼啦地吹了过来,风过波摇,波摇光动,那血红色的暮光便像是在湖面跳动着、翻涌着,像针粒子似的刺着前世孤魂的眼。
秦判官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道:“这里没有外人,只有两只孤魂野鬼。所以你在我面前便不必装了。”
他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把官架子也都脱了下去,张朝宗若是再这么天长地久地沉默下去,未免有些不近人(鬼)情。
于是张朝宗便幽幽一叹道:“我当初找上那位大人,就是因为他是这朝廷当中难得一个肯做实事、不拘泥于常规的能吏和悍吏。我最喜欢的,便是他那股什么都能做、什么都敢做的决绝性子……可到了最后,我却死在了自己最喜欢的一点上。”
他以为说出这些话会很艰难,可没想到这话在喉咙里梗了半天流到了嘴边,便无比顺溜地滑了出来,一点阻碍都没遇上。
他也以为说出这话,自己必是心不甘情不愿,一定会憋着满腹愤懑,满腔仇恨,表面风度翩翩,一回头便生起邪火,把那位大人诅咒个千遍万遍。
可是这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了,他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空虚像是潮水一般游走他的全身上下,把愤怒和悲哀都淹了个无影无踪。
到底是恨到极致更为可悲,还是连恨都很不出来更为可悲?
张朝宗想到此处,面上渐渐掠下一层灰浸浸的云,把那眼里的光都掩了下去。
“秦大人,我若因此而恨上了他,岂非是打了自己的脸?”
秦判官听完之后,却只挑了挑眉道:“人都死了,要那脸面又有何用?”
他看了看张朝宗,脸上似是写满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八个大字。
张朝宗却笑道:“大人这话却说差了,就是因为人都死了,所以才只有脸面可以维护了。”
他的笑看上去十分轻松和惬意,像是一个过路的人瞧着戏台上的分分合合,越是激烈的喜怒悲欢,越是荒诞的阴差阳错,越是能叫他会心一笑。
可这笑完之后,他就忽地茫然了起来。
茫然得只知看着这前世最喜欢的风景,心里想着这湖底下沉着几条大鱼和小鱼。
那大鱼吞掉了小鱼来肥了自己,殊不知自己又会在哪日被人给钓上去,然后刮皮去鳞,五马分尸,成了人舌上的美餐。
秦判官却道:“轻手段而重结果,舍小利而成大局,那位大人所奉行的便是你当初一心奉持的理念。可如今你已然成为这理念的受害者,张朝宗,难道你就没有一分半毫的悔意?”
后悔当初找了那位大人合作,后悔没有及早地旁观者清?
张朝宗看上去却并没有悔意,连一丝都没有。
他只是转过身,用喉舌绽出刀尖的一簇血花。
“秦大人,你不是来托梦的,你是来看我服输的。”
秦判官只把鱼线扯了一扯,云淡风轻般地说道:“咱们这场十八年的赌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你是输家。”
张朝宗只微微一笑道:“大人当初若是把这番话在阎王殿上甩出来,那我的确是输定了。可我如今却觉得自己还不算输家了。”
他转了转头,把那不属于阳世的目光大胆而又狂妄地掴在秦判官的脸上,神情上无悲无喜,看不出是何等用意。
秦判官却毫不留情道:“真相既出,你之前的种种纠葛皆算是白废了,与韩绽的仇怨,与叶深浅的反目,全当做是一场笑话。你如今无人可恨,无人可怨,到最后也不过落得一声‘咎由自取’,这难道还不算输?”
他停了一停,抬起头,亮出了头顶的一把寒刀。
“张朝宗,到了此时此刻,你莫非还要坚持着当初在阎王殿里对我说的那番话?”
张朝宗却道:“我当然会坚持下去。”
他把目光从秦判官那边收了回来,又把无边无际的茫然给压了一压,逼得自己神智清明,逼得自己想着接下来该说的话。
“即便是一枚弃子,我也不算死得毫无价值。”他神情平静,无哀又无怒道,“我的死保住了楚天阔,护住了他那‘国贼’的身份,让他能顺顺当当地入了北汗王宫,守在那北汗大王的身边。这便等同于我用自己的一条贱命换来在北汗王宫里嵌入一根钉子。这根钉子是嵌在他们的心脉上的,它一日不拔,北汗人的动向就永远在中原人的眼皮子底下,他们打个哈欠翻个身都瞒不过中原人的眼。将来一旦有了战事,中原军的胜利也会有我的一份功劳。”
他顿了一顿,面上光芒越来越盛,眼中如有一团幽幽黑火在永不停歇地燃烧。
“所以旁人可以说我的死是咎由自取,也可以笑我与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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