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的芍药冻死了十株。
我在他阿爹的大帐里呆到半夜,忘了我的芍药。
我是个孤儿,是个从来不需要别人可怜我,也不允许别人看轻我的人,我曾认为,即使是个傻子,他也是有自己的思想的。
可见我阅历浅薄,并没有真正做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傻子,对我来说也是个缺憾。
他阿爹说,阿莛长这么大,从来不会觉得得不到什么东西而苦恼,每个人活着都会有自己的路要走,他觉得自己怎么样算开心,他就怎么活,他听不懂别人说他是傻子是不好的话,又何必让他懂得?
然而那时候我尚且年轻,气盛,且自持傲物,我对阿莛有好感,不愿别人说他不好。
最终他阿爹同我说,没有谁能护得了谁一辈子,你能你上不能别逼逼。
我就不逼逼了,我就一往无前了。
恋慕,相守,眷属,同仇,共世,一墓伴长眠。
这是我设想的人生,而我却在半路走失,找不到回去的路。
有些可笑。
我曾一直一厢情愿地认为,我是那个能护他一辈子的人,没想到最后才发现,原来都只是我的误会。
哈。
我活的像个笑话。
第8章 战事苍
人生要长成什么样,才可以算作镌刻二字。
有痛,有喜,而后悟。
我却时时刻刻在误中徘徊,寻不得出口,寻得了,也只得站在迷宫内,看着他毫不知情的模样,一步也迈不出这道关口。
他在那关外,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我在这关内,尸横遍野,血染冰封。
他看似冷漠的模样,在我眼里却像个太阳。
他走后不过一旬,行动就开始了,我再也没能有时间想一想我究竟要如何处理和他之间的事。
世事无奈,说起来不过这四个字,当真去经历时,其中滋味只有自己能懂。
李牧祠边下了大旗,我成了一个活靶子,日夜不得安宁,夜里奇袭总会出其不意地来几波,日头刚挂上白蒙蒙的天,便又要行军。
初期的两个月里我们一直在迂回。
伤亡少,对方势头逐渐疲惫,我方士气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总能听到有的急性子兄弟摔刀怒骂,受不得这窝囊气。
我叫霖哥带人去安抚了,没有罚人,日夜书信与渠帅报备,审度次日的路线。
霖哥的那位兄弟,从天策西边驻地赶过来,悄没声地做我们的援军,却是直接和霖哥带出去的分部一同做一支奇袭军。
那哥们我见过几次,性格孤傲,审时度势却很有天策老一代的风骨。
后来听霖哥说起,这位将军姓蔺,名淮羿,字肃歌。他家里几代忠良,从唐初家里就在天策府里吃府兵粮,家里没入大营的就在府南边种地。
我曾想让霖哥带玄甲营大军,他与我做了十多年的副官,幼时他没少教我兵法。
可惜他并不领情,大约是我与弦影的因由给他留下了阴影,他觉得带兵带到副将就够,趁早就选了一个天赋奇才的小子,推给我让我教。
这人便是阿泉了。
阿泉随渠帅姓了燕,他原是长安城一户富庶人家的二公子,自小饱读诗书,思维却不落俗套,兵事国事皆有自己的见解。
然而他家中父辈在朝为官,不谋国事,投靠了安禄山,阿泉毅然离家,一路用尽了盘缠,便吃着百家饭寻到雁门关。
他来时已是十多年前,那时他尚且年幼,还未及冠,一身朴素麻衣,小脸脏兮兮的,张嘴却是一口地道的长安话,字正腔圆言辞得体。
渠帅听了缘由,收了他,给他起名叫燕泽,他本名里带个泉字,我们便叫他阿泉,后来再问他本名,他却不愿说了。
腊八节的时候雪又不情不愿地下了一阵子,雪下的有些静,许久才能听到有积的厚的雪,从帐顶滑落碎在地上的轻微声响。
阿泉在帐里对着兵书直皱眉,轩辕将军正襟危坐两眼瞅着他,像个严苛的夫子。
我看了不过半柱香时间,就两眼酸困,揣着手阖了眼。
去年腊八,吃粥的时候弦影还与我抢碗里的花生。
我窝在毡毯里,再一次想起他走的那天,没有雪,也没有风,天色低沉昏暗,云底像沾了墨汁。
我看到他咬着牙的模样,看到他眼里的恨意。
我上前一步,他便往后退了一步。
他说:薛溪莛,我从未想过,你竟是如此可怕。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有些哑,声线忽然颤抖起来,他两眼无神地望着我,仿佛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他说:你太可怕……
他又往后退了一步,几乎摔倒,脸色青白,慌张地盯着我,生怕我会靠近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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