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沉思时,突然察觉一股杀气靠近,陆升下意识又往腰间伸手,却摸了个空,他警惕转身,便见到一名个头高挑的青年僧人满脸堆笑,正大步朝他走近。
那僧人穿着僧兵藏蓝服色,比寻常人高出一个头有余,肩阔腿长,生得十分英武,颈挂一百零八颗黑砗磲念珠,手持齐眉僧棍。又生得眉目舒朗,眼窝深阔,鼻梁高挺,下颌形态端丽,一双眼眸竟是暗绿色,嘴角含笑,对着陆升两手合十,宣了声佛号,才道:“小僧日光,惊扰了施主,还请施主恕罪。”
僧人法号各有讲究,譬如以“心朗照圆惠,性明鉴崇祚”为序,按辈分命名,故而照真禅师与其师兄弟法号皆以照字起头,下一代弟子则以圆字起头,譬如圆能,再下一代又以惠字起头,譬如圆能收的弟子惠叶。
然而据陆升所知,兴善寺中并没有以日字起头的法号。
那青年僧人非但形貌俊朗,嗓音举止也颇有堂堂大将之风,又含笑补充道:“小僧自西域都护府那揭罗寺而来,奉家师之命,在兴善寺修行。”
西域都护府深入胡人腹地,那揭罗寺中更是汉胡共存,就连鲜卑、柔然、匈奴各部族也能和平共居于寺中,在狼烟四起、战乱不停的西域边疆中,是一片难得的净土。
难怪这僧人高鼻深目,碧眼如翠,与中原人生得殊为不同,却同耀叶有八九分相似。
陆升忙拱手回礼道:“失敬、失敬,日光大师,在下是羽林卫司民功曹陆升。”
日光笑道:“小僧不过是个寻常和尚,万万当不起大师之称,请功曹直呼日光。”
陆升连说不敢,二人客套了几句后,日光方才道:“陆功曹,小僧有一点上不得台面的本事,能见常人不可见之物,譬如眼下就能见到,功曹周身便有一道血光萦绕。”
这却触到了陆升心事,他目光微凝,连脸色也沉了下来。
那和尚却饶有兴致,将齐眉棍靠在臂弯中,环胸而立,仍是笑吟吟道:“功曹大人休怪小僧冒昧,讳疾忌医,并非良策。小僧自幼修习大日如来正法,略通些祓除不洁、镇邪伏魔的手段,若功曹大人不嫌弃,小僧愿效犬马之劳。”
陆升前来兴善寺,本就有意绕开谢瑢,求助佛法,只是这和尚底细不明,他却不敢贸然相邀,正迟疑时,惠叶已带着小沙弥出了库房,朝二人匆匆走来。他却不理陆升,先肃立原地,躬身低头,两手合十高举过头,对日光行了大礼,口称:“拜见日光上师。”
身后六个小沙弥亦是有样学样,小鸡仔一般排列成行,恭恭敬敬朝日光行礼,那青年僧人只得收起洒脱随性神色,合手还礼,却苦笑道:“惠叶,你总这般循规蹈矩,当心再吓跑我的客人。”
惠叶垂目道:“礼不可废。陆功曹不知上师身份,若有言行无状,还请上师恕罪。”
日光低声一叹,转头却对陆升笑道:“这和尚古板得很,改日你独自来见我吧。”遂同众人告辞,单手提着齐眉棍,龙行虎步往佛塔之下,僧兵聚集处走去了。
惠叶目送日光走远,面上的紧张之色方才释然少许,陆升少见他如此慎重,好奇问道:“那位日光禅……上师究竟是什么人?”
惠叶面色凝重,回道:“日光上师来自西域都护府那揭罗寺,是那揭罗宗的下任宗主。”
自百年以前、五马渡江以来,中原兵祸不断、皇权式微,无论百姓贵族,个个流离无措,只得求告神佛,释道之流便日益兴盛。愈往边疆,便愈是教权盛、王权衰,远至西域都护府时,大都护威望更如江河日下,官兵戍边不力,反倒仰赖那揭罗寺的僧兵抵御敌寇,实际掌权者已成了那揭罗宗的宗主。
如今那揭罗宗借修行之名,将少宗主送往大晋京城之中的兴善寺,无疑是在表明其归附中原的决心,于情于理,都应善待才是。
陆升在心中松了口气,他被谢瑢迫得走投无路,日光于此时现身,无异于普度众生的佛祖。他便下定决心,改日再来寻日光,要彻底了结魔剑的纠缠。
惠叶将陆升送离兴善寺时,迟疑片刻,方才道:“功曹,你与谢公子于我有大恩,有一句话,贫僧不得不说。”
陆升见他慎重,也露出洗耳恭听的神色,肃容道:“禅师请讲。”
惠叶道:“那揭罗宗虽然与我兴善寺同奉大日如来,修行教义上,却有些亦正亦邪……”
陆升紧张起来,“莫非曾讹人钱财、害人性命?”
惠叶语塞,便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道:“这倒不曾……”
陆升不解问道:“既然如此,如何亦正亦邪法?”
惠叶自幼在佛门长大,要他直说却未免强人所难,嗫嚅半晌才道:“胡地教法,视中原礼制于无物……功曹多留心一些。”
陆升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我同三教九流俱打过交道,自会多加小心,多谢禅师忠告。”
他自以为明了禅师深意,告辞之后,一身轻松,返回了城中。
同一时刻,谢瑢府中。
毕方火光收拢时,房中响起一声脆响,成片青白碎玉混在茶水中,自谢瑢手指间滴落。
若松若竹不声不响上前,一人为谢瑢擦拭手指,一人急忙去打扫地上的碎片。
谢瑢冷笑道:“莫非当真僧道不能两立,老和尚阻我仕途,小和尚又来碍事。”
一道束带状的白光自袖口纹路中脱离出来,轻轻缠绕在他手指间,捏碎玉盏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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