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觉得一辩大师不苟言笑,衍理大师比一辩大师要温和许多,就是那句“我佛慈悲”的口头禅听多了让人不免摇头, 其他都好。
他给周梨形容所要采撷的草药模样, 有些可在山下小镇买到,但有些只长在峭壁之中,很难寻得。
周梨眼观八方, 一心二用,不忘背诵洗髓经:“万物非万物,与我同一气,幻出诸形相, 辅助生成意……息息归元海,气足神自裕。浃骨并洽髓,出神先入定……”
衍理接下来背:“卧如箕形曲, 左右随其宜。”
周梨一呆:“大师,你也会洗髓经?”
衍理笑了:“方丈师兄与几位师兄弟皆会背诵, 只不过背得出来和能否练成是两回事。”
周梨叹气:“方丈说我有修习洗髓经的天赋,现在看来是他说错了。”
“不必着急, ”衍理道:“欲速则不达。落叶飞花,一切皆是自然之理。”
周梨还是不懂,衍理笑道:“贫僧也不懂, 若懂了,洗髓经便成了。洗髓经若成,一年易气,二年易血,三年易脉,四年易肉,五年易髓,六年易筋,七年易骨,八年易发,九年易形。贫僧未曾见过这等奇异之变化,施主将来若是练成,一定要来少林,与贫僧开开眼界。兴许施主将来真如这经上所述,哪怕人老年高,也依旧是少女风韵,形态丝毫不变,也算世间奇观。”
周梨大笑,知他以说笑来安慰自己,点头:“好,若我成天下奇观,一定来给大师过目。”
衍理所需药材十分难寻,两人爬遍山坳,日落时分,总算给他们寻得一株。
那草药开在十几丈峭壁处,衍理把箩筐放下,但见他施展四肢,飞檐走壁,旋身跃起后,摘下药草。
回到周梨身边时,草药完好,人也淡定不惊。
周梨忍不住拍手称绝,这轻功超出她几倍不止。
两人下山到镇上,走遍药铺,把余下所需药材买全。
周梨趁衍理买药期间,搜刮摊贩叫卖的荤食。肉圆鱼丸,油锅滋滋地响,香气扑鼻,她哪里忍得住。
几串下肚后,有了油荤,人都精神了,顿觉气力十足。
周梨感动得要哭出来,自己果然是离不开鸡鸭鱼肉的俗人一个。
结果转身愣住,衍理在她背后瞧她吃肉吃得欢,微微一笑。
周梨轻咳,默默把嘴巴里一颗肉丸咽下肚子。
衍理拿出随身佩囊,清点一下银钱数量,笑道:“我佛慈悲,尚有余存,周施主,贫僧请你吃饭。”不忘添上:“施主想吃荤的亦可。”
“啊?”周梨惊讶。
于是选了家食肆,点上几样小菜,荤素搭配,色相倒是极好。
衍理食素,周梨则吃肉吃得快意。
天色已沉,小镇的夜色里亮着惶惶灯火。
周梨总算吃饱,摸着肚子问:“大师几岁出家?”
衍理提起眉目,微笑:“十七。”
“为何出家?”
“为解一疑。”
“何疑?”
“人生而何苦。”
周梨皱眉。
衍理说道:“贫僧自幼学医,父母皆为郎中,五岁上头,母亲一病而死,十岁,父亲为人治病时,被传染疫症,相继而去。家中余我与兄二人。兄亦懂医理,秉承父母遗志,开馆治病。十六岁时,兄亦生病而死。”
周梨愣了下,低声道:“对不起。”
衍理摇头:“生死是人世最重要之事,但也不可强求。至亲亡故之后,贫僧自此便存了一疑。佛说,众生皆苦。佛有大变化,大法力,何以不救黎民与水火,给世人创一个世外桃源。十七岁那年,遁入空门时,心中有怨,怨我至亲救人无数,偏不得长生,心中有疑,疑佛祖明知众生苦,为何不救众生脱离苦海。”
周梨看他的双眼,“大师如今可有答案了?”
“有,也没有,”衍理笑得慈悲,仿佛他即是佛,佛即是他,“贫僧如今把这一疑转成了一愿,愿余生能救更多的人。”
所以他救哥舒似情,哪怕知道他已无药可医。
佛太广大,禅机也太难解,与其想破脑袋,不如去救更多性命。
周梨笑了起来,她很喜欢这种性情。曾经她以为出家人爱说禅机,爱说似是而非永远叫人弄不懂的话,但来少林之后,她发觉不是,无论是一辩还是衍理,他们都心中有执,这执念使得他们愿意对众生苦难出手相救。
她又想到谢天枢。
谢天枢才是真正超然物外的人,他心中无情无欲,这种无情,并非残酷之意,而是太上无情,他顺势而为,无为而治,不强求不挣扎,哪怕世界在他面前塌陷,他也觉这是自然,是一切事物该当行走的过程。
这样的心念,也就注定了他是飘然世外的人,所以他建立浮生阁,探索洞悉天地奥秘,而不纠缠与天下朝堂江湖。
佛家讲要解救众生,谢天枢不合佛家经意,他更似道家的无为。
周梨到了少林之后,在藏经阁也看了几本书,她正自胡思乱想,突然思绪被打断,全身一凛。
面前的衍理五官绷紧,慈悲的佛像脸变作庄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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