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道德问题
中午到了翠园酒家,画家在门口等许峻岭,他伸过手来,他们握了握。这样的礼节许峻岭已经很生疏,觉得有点别扭,这一年多来总觉得自己并不配跟谁握手,也总是在回避着。
坐下来许峻岭说:“稿子想请你送到《世界》去的怎么送到了《星岛》”
他说:“《星岛》发行量大,效果好些。”
许峻岭试着说:“要是有点效果就好。”
那个画家微微点头不做声。许峻岭也不再问,想起那封信说:“《星岛》你有朋友”
他说:“当然是有。”
服务员送了点心茶水来,他给许峻岭斟了茶,筷子点着碟子说:“是个意思啊,吃。”又说:“看了报纸才知道先生姓孟。”
许峻岭说:“那是笔名,我其实姓许。这一趟收入还可以”
他说:“自己的画,也不存在亏本。货都出手了,钱基本都归孙老板赚去了。他刮精的人,针插在你身上抽血,厉害着呢。”
许峻岭说:“老板嘛。”又问他是不是靠画画为生。他说:“谋生能靠这个那除非你出了大名,要有人捧,杀开一条血路占领市场。一百个里面没有一个。这里,纽约,到处都是画家,台湾的大陆的,很优秀哦,可没有出路。我是学这个出身的,还是改了行,在美国帮台湾一家工艺品公司做事。手艺舍不得丢了,业余弄弄,弄出来总不能都挂在家里。”
许峻岭说:“《星岛》你有朋友”
他说:“有还是有。”
许峻岭管他的硬了头皮说:“像我这样的人,别的事也做不来,要写还写得出几句话,想在多伦多报社找一份工作,不知道有一点点希望没有”
他说:“有了这次交道我们也算个朋友了,我说得直点,你别在心里骂我。你东西写得好,但报社要的不是这个。《星岛》也好,《世界》也好,别看一天几十版,绝大部分版面都是香港、美国传过来的,再加上本地广告和本地新闻。本地文章很少。它几十版也只有几个记者编辑,要懂粤语,英语,特别是要拉得动广告,老板办报也是生意。会不会写倒不特别要紧。”
许峻岭手插在口袋里摸着那封信,觉得没有拿出来的必要。喝完茶他从提包里抽出一个卷轴,展开来说:“这幅画送你,交个朋友,要不昨天也卖掉了。”
许峻岭看上面题的是《空山新雨后》,正是他那天给他建议的。下端两百元售价的标签还没有扯掉,许峻岭知道是他有意留在那里的。他接了画道了谢,心里想着,送我钱还干脆得多,我如今也不是什么雅人,给我了又挂在那里
回去后许峻岭还是把那封信寄到了《世界日报》,那篇短文也剪下来夹到了信中一起寄去了。反正信已经写了,不过花几毛钱的邮票,又没有见面的尴尬。寄的时候他对自己说,不要抱任何希望。可那几天电话铃一响他又马上想到是不是报社打来的。最后没想到连回信也没有一封。这样也好,寄出去时他还担心着,万一要了他,他英语粤语电脑什么都不会怎么好意思。
许峻岭盼着有消息又怕真有消息,没有回信他倒也放宽了心。不是自己没有争取,不是没有对自己负责。他对自己有了交代,将来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他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到多伦多十天多才在一家西餐馆找到一份洗碗的工作,从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多伦多的工作也这么难找,这是许峻岭没有想到的。这时他才感到自己对多伦多抱有太多一厢情愿的想法。这份洗碗的工作,还是他花了十天时间,打了几十个电话,约见了十多次才找到的。
西餐馆叫做红蕃茄,在安大略湖边的皇后大街上。餐馆很大,光洗碗就有三个人。许峻岭管楼下的餐厅,楼上是两个黑人。一到餐期侍应小姐就源源不绝地把碗送进来堆在台子上,要手脚特别快才干得过来。
有个厨师是从多米尼加来的,对许峻岭很好,告诉他中间有十五分钟吃饭的时间,到了晚上九点钟就过来问他吃点什么。许峻岭胳膊酸麻,坐下来喘气。他给许峻岭送来炸芝麻虾卷、煎鱿鱼和鸡腿,又说,别让经理看见了,鱿鱼和虾是不能吃的。
许峻岭没有食欲,这么精美的东西也咽不下去。开始几天吃不完倒在垃圾桶里,以后又偷偷用塑料袋装了塞在口袋里,带回去给范凌云吃。他在心里叹气,要是在多伦多只有这样的命运,那就完了。虽然有七块钱一小时,工作时间却短些,收入还不如龙一88呢,花费又大很多。
许峻岭经常得在吃饭之前加快速度,把堆在台子上的碗洗完了再去吃饭。可停下来还不到十分钟,台子上又堆不下了,侍应小姐就把碗碟堆在地上。许峻岭心中好窝火,在心里痛骂老板:“操你的娘!吃饭的时间扣都扣了,怎么不让人家吃完这口饭”
骂尽管骂了,心里又怕经理说他无能,说不定以前就是一个人做下来的,只好不到时间就强打精神去工作。他工作时尽量减小动作的幅度,节省体力。有一天洗着碗发现一只盘子底下压了三十四块钱,猜想是顾客给侍应小姐的小费,餐厅灯光昏暗她们没看清。
许峻岭把钱上的菜屑擦了,塞到口袋里,心想每天有这么一回就好了。还有几天生意淡些,经理就叫人提了一桶新鲜鱿鱼来,要他一只只翻洗干净。每天下班他都累得精疲力尽,想着自己干着这样的活,挣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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