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廉业从背后解下铁胎弓,肃然道,“吾祖一生之憾,便是未能战死在长平。当年四十万赵军被戮,国人哀声遍野;祖父听闻消息,几次以头抢柱,泣不成声。他常自责道,若知有此惨祸,他当初即便逆旨抗命也要留在阵前,哪怕做一名弓手血ji-an沙场,也好过独自偷生。祖父迟暮之年仍想回赵从军,可惜未能成行。我们做儿孙的,没有祖辈那样的赫赫功业,至少代他偿还夙愿,也算是……为父尽孝。”
为国,尽忠。
最后四字,他没有说,但是坐在军帐中的每一个人,眼中都清清楚楚地写着。
这是他们为这个风雨飘摇、千疮百孔的故国,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盖聂的目光从一双双坚定的面孔上掠过,他心中疼痛,亦有些迷惑:为何这个国家有如此多慷慨豪迈的义士,最终却仍是一败涂地?为何那些卑鄙怯懦的贵族只需玩弄计谋人心,却要这些英烈之士不计生死地战斗?
“盖兄弟不必多言。”坐在对面的田贞目光炯炯地望着他,“无论宗室贵族玩什么把戏,我等都不是为了保护他们才在此处的。我们兄弟共死于此,不过是为了相酬将军的大恩。”
他伸出一只拳头,身旁的范元立即将手掌覆上去,然后是李亨,黄利;四人都以期待的目光看着盖聂。
“在下尚不打算就死。”
“……”四人眉头大皱,连廉业也以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他。盖聂却继续道:“若是邯郸城破,在下打算换上平民的衣服,混在乱军中逃脱。”
帐内诸人见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不似玩笑,都沉默不语。少顷,田贞忽然站了起来,冷冷一笑,抽出长剑在地上划了一道,然后大步走出帐外。李、范两人黑着脸,紧随其后走了。黄利脸上颇为尴尬,他瞧了瞧盖聂,又看了看外面,最后起身道:“我去劝劝他们,少陪。”随即跟了出去。
盖聂依然将长剑横在膝上,神色平淡至极,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廉业颇感有趣地盯着他,俄而笑道:“盖兄弟好定力。”
“……”
廉业还是微笑。“那几位兄弟都是多年跟在将军身边的亲卫,为人忠心耿直,脾气却急躁了些。待他们想通了,自会回来向你赔罪。”
“在下句句属实,并非玩笑。”
廉业叹道:“番吾,漳水,井陉,我二人也算是数番出生入死的交情,你的为人,廉某怎会看不明白。凭盖兄弟的武功,天下去得。若兄弟当真是贪生怕死之辈,何必如今还留在这里。”
盖聂叹了口气,“在下不愿求死,乃是肺腑之言。若是盖聂一人之死,能换得邯郸城中千万人无恙,在下何惜x_i,ng命。可惜大势已成,敌我悬殊,盖聂即便粉身碎骨,也不过螳臂当车而已。”
廉业苦笑道:“那盖兄弟何不随公子嘉一同离开此城。不说眼下他的计谋,往昔公子一向能虚心纳士,求贤若渴,无奈生不逢时;若得你辅佐,说不定赵人尚有复国之望。”
盖聂道:“倘若仅仅一走了之,若是城破之后,秦人不顾天下公义,杀俘屠城,在下哪里还有面目去见将军和战死的各位兄弟?”
廉业一震,道:“你另有什么计划?”
“一旦城破,秦人必定占据王宫,疏通街道;此刻他们立足未稳,防备难免会有疏漏。在下打算趁此机会扮作平民,设法接近上将军王翦。若在下失手被擒,便自称公子嘉使者,求见主帅,或许也能成功。”
“你莫非,想谋刺秦军主将?”
盖聂摇头,“在下只想对他晓之以大义:城内百姓无辜,望他多多看顾。若他能立誓不杀降,不害民,在下绝不取他x_i,ng命。”
“……你有把握说服秦人?”
“总要一试。另外,若不能动之以理,亦能诱之以利,在下手中还有一件物事,或可作筹码——”盖聂说到这里,忽又停住。廉业见他闭口不言,似乎陷入苦思,以为他担心这件事是否能成功,不禁温言劝慰道:“此事无论成否,都足见兄弟的一片赤心。至于结果如何,毕竟要看天意。盖兄弟为邯郸城内的千万无辜着想,甘冒奇险,胜过我们这些莽汉百倍。”
盖聂赧然道:“将军言重了。”
两人又议了些军情,直到二更时,盖聂不得不回到城内禁军营中以备巡查。临走前,廉业亲手将家传铁弓交给他,请他用此物多杀敌寇。
盖聂谢过,方走出军帐,便见范、李、田、黄四人站在帐外,都是一脸不自在。看到他出来,四人你看我、我看你,忽然都抱拳行了个军礼。
盖聂心知他们大约听见了自己最后与廉业所说之事,有些好笑,也一言不发地还礼。四人放下手,田贞的脸颊憋得通红,却依然不知该说什么。黄利忍无可忍,捶了他一下道:“都是自家兄弟,又是将死之人,还能有什么误会、闹什么脾气。”说着他将佩剑c-h-a入腰间,右手握拳,笔直伸出——很快被四只,接着又是五只手掌盖住。五人围成一圈,双手牢牢叠在一处,都放声大笑。
但这笑声中,终不免添了几分豪迈悲凉。
三日后,秦军如期而至。
大军先在城外二十里处搭成连营,饱食餐饭,休整一夜;次晨卯时,全军进攻。盖聂立在城垛之后,见北面原野上密密麻麻皆是黑衣甲士,有如蚁群一般,并且阵型齐整,兵马雄壮,不禁心下担忧更甚。
秦军按惯例,先由车兵出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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