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着他该要出来了,便去将外间的灯点上,在屏风处候着。又等了一会儿,我偏头一瞥,见那屏风上映出两人的影子,他一手半伸着,在离少主两三寸的地方停住,然后隔着空气做出抚摸的动作。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曾经,那个对着少主可望而不可即的曾经。他那样渴望触碰少主,最终也只是隔了满室的凄寂,颓丧地垂了手。
接下来数日,他始终浑噩度日,一直到薛大将军被俘,吕承志和宁王连破数城,他突然变得很累很累,连我光是这样看着他,就感受到他的疲惫。
但他其实什么也没有做了,因为流云殿里的人,流云殿里的事,他已经很久都不能专注于战事。但他却累得无以复加。
那日我趁少主睡着,去向他汇报少主每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精神如何,他垂目窝在太师椅上,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像是在听又像是在放空。最后他抬起头看我一眼,又闭上了眼睛,头向后仰着,喉结滑动了几下,低声道:“再过几日,采办年货的人会在南门进出,你帮他混出去吧。”
我倏地愣住,想了想,对他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主子有意放少主出宫,为什么不自己去跟他说,这样……少主对您也不至于……”
“我做不到。我看着他,就永远没办法提出放他走。而且,”他说到这里,坐直了来看我,自嘲地笑出了声,“他不信我。”
后来我跪着跟少主说,想要助他出宫,少主却严肃地呵斥我,说他不想出宫。
我不知该怎么办,便将少主原话一五一十地向主子回禀了。
他呆怔了一会儿,似是极累地放松了肩背,靠在椅背上,掩目道:“我忘了,他担心连累你……罢了,你退下吧。”
我犹犹豫豫地退下,心中在想,这两个人之间的死局,也许真的要破了。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他果真亲口提出要送少主出宫。
我想着多给他们留一些分别的时间,便只送到殿门口,剩下的路留给他们两个人。
再后来……
没有后来了。
我听到动静叫上禁军过去的时候,宫道里薄雪莹莹,少主躺在一汪殷红的血里,晋磊跪在那摊血的边缘,目中尽黑——
一切再无转圜。
(四)
“豆哥,这饭菜……还送不送进去啊?”小宫女端着红木托盘,怯怯地看着我。
我接过托盘,“我来吧。”
小宫女转身要走,忽又转头叫住我,欲言又止地望着我,吞吞吐吐道:“豆哥……那个死人……还没被送走啊?”
我不由脸色一变,皱眉低斥道:“什么死人!别胡说,小心你的脑袋。”
小宫女嘴一撇,眼里蓄满了泪水,“我听婉桃和阿铭他们说,他们不敢来流云殿,就是怕那个死人……皇宫里、皇宫里怎么还留着死人呢……”
我脸色越来越沉,“他们还说了什么?”
“他们还说……皇上把自己关在流云殿……是……是在……在……”
我捏紧了托盘,目光如炬,“在什么?”
“在……做、做那种事……”她抬头瞟了眼我的表情,大约是看我还算镇定,又补上一句:“和……那个……死人……”
我又惊又怒,差点将这托盘都给掀了,咬牙道:“还真有不怕死的……你去告诉那些谈论过这些的人,叫他们全都去丹阳宫门前的宫道上跪着,不到戌时都别起!包括你!少一个人,所有人就多跪一天!”
她惶恐地转身就跑,像是生怕我找她麻烦,我便揪住她后领,冷笑道:“皇上现在什么状态,你们不是不知道。我罚你们跪,那是轻的,若让皇上知晓你们背地里这么嚼舌根子,就怕你们生不如死。记着,这种关头,谨言,慎行。”
她连连点头,又转过头来鞠躬道谢,方一溜烟地小跑着去了。
我低头看了眼托盘上的饭菜,闭着眼叹了口气,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脸,壮着胆子往流云殿走,恰巧在殿门口撞上从另一条路过来的飞鹰。
他瞥见我手里的托盘,低声问:“又没吃?”
我摇摇头,“还没送进去呢……”苦笑一声,我耸着肩道:“不过估计也是不吃。”
飞鹰有些担忧地往里望了一眼,沉沉叹气,道:“你先进去,我要回禀司马渊的事,说完他肯定更不会吃了。”
我皱眉,“还没找到?”
飞鹰神色凝重的点头。我又想起司马渊走前还剥掉了李芙妆的皮的事情,不禁抖了抖,低喃道:“要是找不到他……少主就算是枉死了。”
我一手握紧了托盘,轻轻扣了扣殿门,门内还是和前两日一样,没有任何动静。我与飞鹰对视一眼,然后深深呼吸着,兀自推开殿门轻手轻脚地走进。
外间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我看着幕帘之后空无一影的样子,心下一阵阵的发寒,一直屏息向前,撩开幕帘走进内里,将手里的托盘放到桌子上,小声唤:“主子……”
屏风后面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他嘶哑的声音透过屏风传出来:“你来干什么,我说了,我来照顾小兰,不让你们服侍了。”
我找到声源,立刻看向屏风后映出来的两个人影,一个只有脑袋冒在浴桶上方,一个半蹲在浴桶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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