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身素白锦袍、身材高挑如碧树一般的俊美公子挑眉笑道:“自然是孟州府。莫非我还舍近求远,带你到杭州城居住么?”
那汉子脸上微微一红,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蠢了,从十字坡走上两三个时辰便是孟州,道路极是近便,自己一路从酒店中被抬来,自然是入的这城,可惜当初自己进城时只因淫恶羞耻,不敢将轿帘大掀开,因此也不曾看得城门上的字样,倒像一个平生头回出门、不辨东西南北的深闺女儿一般,若是再被关些日子,只怕自己被人牵出去卖了兀自傻傻的,就好像痴痴呆呆被带入屠场的羊一般。
大汉又侧转头偷眼看着身旁的公子,平视却又不便,须得微微仰起头来才好,心中又暗道:“练赤光这邪魔平白长这么长的身条做什么?俺武二的个子在好汉群中也数得上,他却比我还高一头,我俩脸对着脸,眼光都不能平齐,看他还得仰着头,倒像是在大堂上看着老爷一般,这便是高高在上么?让人好不别扭!平日他总是将俺放躺在那里,倒还觉不出高下来,如今在街上走了这一阵,但凡看他都要扬脖儿,这时才知高下不同,莫非他才是一棵青松,武二倒成了棵杂木?”
练赤光看着他偷窥自己时那不自在的眼神,心中暗乐,故意低下头来看他,那俯视的目光真如同一览众山小一般,居高临下十分超然,把武松看得满心憋屈,只觉得被他看一回,自己便仿佛矮下去一截,照这样若是练赤光的眼神接连不断地瞟过来,自己不住往下缩,最后岂不是抽缩成哥哥那般身材?
练赤光越看越乐,一脸调笑表情,最后终于把武松惹火了,低声嘟囔道:“你能不能别再看我了?”
练赤光笑问:“却是为何?”
武松拧着眉毛说:“你那是什么眼神儿?便像个巨灵神看哪吒一般,都把人看得小了。”
练赤光抿嘴乐道:“可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还哪吒哩,你当自己有那么厉害么?你一向只以为自己高壮勇武,却不知着实矮小着哩!”
武松被他嘲讽惯了,此时虽是听他不阴不阳地说些歪话,却也不去多想到底都是为了什么,练赤光嘴里又能说出什么好话了?
两个人悠悠闲闲出了城,便来到一处营寨前,武松抬头一看,见上面一座牌额,上书三个大字,写着道“平安寨。”武松忽地猛醒,这莫不是孟州牢城营?练赤光带自己到这里是何意?
练赤光见他面上有些变色,便低声笑道:“你怕什么?你那案底早已消了,脸上的金印也被我一贴痔疮膏药遮掩了去,只要你自己不说,谁知你是这里的罪犯?”
武松心中狐疑,问:“你带我到这里做什么?”
练赤光温和从容地道:“你总夸耀自己是个好汉,什么都不怕,只当自己是铁打的,凡事只凭一双拳头便打过去,世路上一向硬来,以为是好汉威风,今日便让你看看世上还有更硬的。”
练赤光带着武松大摇大摆便往里走,两边来往的军汉牢子便仿佛不曾看见他们一般,直着眼睛迎面过来都不曾往这边错一下眼神儿,当真是视若无睹。
两人来到点视厅前,只见厅上坐着一个五十几岁的管营相公,身边立着一个人,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白净面皮,三绺髭髯;身上一件细白绢衣裳,额头上缚着白手帕,脖子上也挂了一块绢帕,倒似防风的一般。
那管营正在发放新到的囚犯。头一个是个三十几岁的黑瘦汉子,身量也不甚高,想来从前干的也不是杀人夺命的勾当,只不过是不入流的鸡鸣狗盗之徒,胆量不大,况且又是个没有人事的,因此便拱肩缩背,站在厅上颤颤地直发抖,眼神儿直往两边的军汉身上瞟。
武松看了便瞧不上,低声道:“好个没出息的男女,不过是一顿棍棒,也值得怕成这样?怕挨打的不是好汉!”
练赤光眼瞅着他,微微直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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