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白从曲临波处回到林府时,夜已深了。本朝律例,子时后方才宵禁,林书白本是个放浪不羁的,父亲林茂庭又向来纵容他,倒是十夜中有九夜他是不到深夜不归家。此时他从后院角门进来,向那看门的下人要了一盏玻璃灯,一手提着,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漫不经心的向他院子里走。
天黑,灯笼微弱的光照不透的黑暗,房影、树影、花影皆都模糊成黑黢黢的一片,偶尔冷风吹过,呜呜作响,令人头皮发紧,肌肤起栗。林书白觉得有些冷,便缩了肩膀,低了头快走。忽然,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清晰的咳嗽。他只觉得头皮一乍,心道莫不是遇到了鬼?脚下稍迟滞,就听那人低声问:“可是五弟?”
原来竟是三哥林书尘。
林书白慌忙迎上去,扯出一抹笑心虚的道:“三哥,大夜下的,怎么在这里?”他弟兄姊妹虽多,却只有这一个三哥是一母同胞。
“老爷吩咐我在这里等你。”林书尘身体素来不好,不知在这冷风里站了多少时候,手握成拳掩了口,轻轻咳嗽几声,方低叹一声道:“小五,你又做什么了,惹了老爷动怒?”
林书白正扶着三哥替他拍背,闻言微怔,随即颇为无辜的笑了道:“三哥又哪里听来了什么风声么?我又不是孙悟空能大闹天,哪里又做什么来?”
林书尘无奈的摇头责怪道:“你只管扯谎说嘴罢,老爷现如今在你院子里等着呢,一会子我看你在老爷面前如何狡辩。”说着,虽知深夜无人,却还谨慎的向两旁各望一眼,叹气低声微嗔他道:“说你多少次也不长记,你可又留了什么把柄给那只笑面虎?今儿可是他将你在老爷面前告下的,你还不快些想想哪里出了事,进去时也好应对。““
“又是他!”笑面虎是他那庶出的大哥林书正,林书白恼怒,恨得咬牙切齿。心里约略一猜,他与曲临波暗通款曲一事做得极其谨慎,他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如今惟有自己背着家里卖房卖地的事情出纰漏了。
林书尘掩唇又咳两声,拿手拍拍他肩膀,劝他道:“一会子老爷问你,千万不要扯谎,不要顶嘴,老实点认错,还有你这一身懒散样子,趁早收起来,规矩一些,不要自讨苦吃。”
“孔圣人说,大则走,老爷若是要动家法,我若不跑就是不孝啊。”林书白虽知三哥为自己担忧,心中既感激又愧疚,嘴上却还是改不了的油滑,气得林书尘狠狠揪拧了一把他的耳朵:“老爷要打你,我帮他老人家按着,看你哪里跑。”
院子里灯火通明,正当中摆着一条长凳,林书尘的小厮冲儿趴在上面,裤子褪了半截儿,被人按住头脚,一个下人正高举了四指阔的毛竹大板带了风声狠狠抡下来,冲儿疼极了,控制不住的乱挣,哭得声嘶力竭,那两面屁股已经紫黑高肿,破了几处,几缕鲜血顺着大腿滑落。
眼前这幅场面实在出乎林书白意料,不禁面上变了颜色,向前疾走两步,刚要开口喝止,冷不防被人在身后用力一把拽住胳膊,他回头,见三哥正盯着他,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
“林五爷,您这是打哪儿回来?”父亲林茂庭立在门首,铁青着一张脸,怒气勃发的瞪着小儿子。大哥林书正低眉顺眼的站在老爷子身后,极是乖顺恭敬。
林书尘暗中推了弟弟一把。林书白会意,心中虽有不甘,却暗自忍耐,咬牙撩了衣襟在院中端正跪下:“老爷,儿子请罪,请老爷息怒,饶了冲儿。”
重重几大板子下来,冲儿只哼了两声,便晕了过去。
林茂庭喝叫下人:“泼醒再打!”
林书白急道:“是我犯错,老爷自管打我,不必拿个奴才出气。”
“五弟住口!”林书尘急喝他,怕他说出忤逆的话来吃亏。林书白气得梗了一口气在喉头,却听了三哥的话,扭转了头闭上嘴。
林茂庭怒哼一声,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下人忙七手八脚将昏死的冲儿拖抬出去。
“老爷息怒,”林书正半弓着身子对着父亲,一副极力为弟弟遮掩求情的样子:“五弟一向是手散的,在外营生又多,许是做了什么事不便家里知道,钱财上又不凑手,才打了田地的主意,儿子斗胆请老爷先细细问明了,千万不要冤枉了他。”又满面担忧的向林书白道:“五弟,如今有什么难言之隐你便说了吧,什么天大的事,值得你卖祖产呢?”
一番话,骇得林书尘大惊失色,不敢置信的望着依旧满不在乎跪在地上的五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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