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院口,嘉言隐约听到身后有开门的声音,依稀还听到闫予池在喊自己的名字。可这声音没让他停下,反而像催命的鼓点,让他加快了步子,拼劲力气跑出了院子。
眼睛似乎被泪水糊住了,耳朵里也嗡嗡作响,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蜜蜂争先恐后涌来。
只有脚下的地是真实存在的,是他能感觉到的。他踩在地面上,脚底板被结实的地砖震得生疼,可就是这点疼提醒着他,他还醒着,不是处在一个迷蒙的梦境中。
不知跑了多久,不知穿过了几条道,几扇门,嘉言终于跑不动了。衣服被汗水浸透了,一层层裹在身上,似有千斤重。胸口疼得快要炸开了,吸入的气仿佛全部堵在里面,找不到一丝可以抒发的出口。他不得不停下来,扶着墙一步步朝前挪动。
前面走过来一行人,嘉言看到他们,脑子还钝着,身体却兀自朝旁边一闪,钻进了离自己最近的一间院落。他将门掩上,蹲在地上大喘了几口气,一直喘到那颗突突跳动的心脏舒缓下来,这才复又站起身,回头打量自己身后的这间院子。
这里简洁得有些怪异,正冲着他敞开大门的屋子内,摆放着一口漆黑的大瓮,只有这么一口大瓮,除此之外,什么家具摆设都没有。瓮口覆着一块红布,边缘已经糟了,黑油油的,挂着参差不齐的线头。中心处似绣着什么图案,黄澄澄的,看不清楚。
嘉言没有留意到这份怪异,现在,他脑海中全部是方才看到的那一幕,那两个纠缠在一起的男女,父亲身上那件似乎永远也穿不好的长袍。
他抹了把汗,失魂落魄地穿过院子,来到那口大瓮旁,盯着瓮身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瞧。可瞧着瞧着,他却忽然打了个激灵,一直游离在外的神识像被一根线猛扯了一下,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嘉言看到瓮身上的那个影子在笑,眼睛弯弯的,还是他的样子,可瞳孔却血一般的红,就像他身后那轮正在下沉的落日。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一阵郎朗的读书声,从瓮中传来,很不真实,仿佛跨越了漫长的岁月,才终于降落到他的耳中。
“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乎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
声音顿了一下,又出现了。
“谁?是谁在门外站着?”
一片静默,紧接着,读书声又响起了,“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噗。”
有什么东西被钝器击打了一下,读书声彻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衣物摩擦地面产生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嘉言知道,那个读书的人被拖走了。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贴上冰凉的大瓮,“影子”也依样学样地抬起手,和嘉言的指尖对接在一起。
“红玉汤......世间知道它的只有你我两人,我......没有办法,陶焕,你莫要怪我......”
“不要。”嘉言失声叫了出来,他的心脏被绝望一层层缠绕,而紧随其后的,就是一股压得他透不过气来的恐惧。
“噗通。”
他觉得自己的身子掉进了“水”里,那“水”原本是冰凉滑腻的,透着一股子清甜的味道。可是过了一会,脚趾尖却猛地一疼,像被针挑开了一个口子似的。还未容他想清楚,疼痛便迅速蔓延开来,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像被针尖一点点朝外挑着,先是皮肤,后是肌理,再后来,针尖越嵌越深,深可入骨。
终于,他的骨头被扎穿了,刺透了,崩裂开来,骨头渣子溶散到水中,化开了。他张嘴欲喊,哪知舌头早已融化,脾肺肝肾也被泡得胀开,发出轻微的爆裂声,一个接一个的消失了。
“水”的颜色变得愈来愈深,温度也愈来愈高,气泡从底部扎着堆朝水面涌去,它开始沸腾了......
心脏炸裂了,紧接着是那一对澄澈的眼珠子,它们看遍了世间圣贤的书册,却独独识破不了那颗刁恶的人心。
“啊。”嘉言发出了一声哀哀欲绝的喊叫,想要收回自己触着瓮身的手指,可用了几回力,不仅没能将手撤回来,反而朝瓮身反推了过去,像被瓮里面某种东西用力拉扯着一般。
老瓮摇了几摇,终于朝后方倾倒过去,发出一声脆响。瓮口裂开了,一个漆黑的牌位从里面滑了出来,只从上至下刻着四个字:陶焕之位。
嘉言呆呆看着那个名字,似连魂识都被它吸取了一般,汗水和泪水融在一起,顺着他的面颊落下,他浑身打着颤,连牙齿都不受控制地“嗒嗒”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耳中传来说话声,时断时续的,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听清楚。
“怎么把那间院子打开了,老爷不是反复交代过这院子不能开的吗?”
“再过几日就是老爷的寿辰,您不是吩咐要将宅院彻底清扫吗?那几个新来不懂规矩,就把院门开了打扫了......”
“把那几个全赶出去,一进来就触老爷的避讳,这样的人留不得。”
说话间,脚步声已来到院外,嘉言心急如焚,忙折回院中躲在檐柱后面,弯腰低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几个仆人推了院门进来,一眼便看到倒在地上的老瓮,吓得跑进屋子围在瓮边。嘉言趁他们慌乱之际,猫腰溜出院子,不要命地跑远了。
前方,夕阳已经沉落,只留下一点浅浅的晚霞,被风吹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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