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稍忖,遂道:“巫教之人视任飘渺为恩人,便不可能相信我方。他可以任飘渺的身份号召巫教部族对抗还珠楼,我方不仅消耗甚巨,还顺便帮他削弱了巫教的力量。”
“很好。以后做出判断之前可以像这样从各个角度对自己设问,就不会得到太愚昧的答案。”
酆都月转过身,将方才摧折的那片绿叶抛进了案上已冷透的茶盏中。谁知这一转身,正好觑见来者不动声色的面和握紧的拳,他遂不着痕迹地一笑:
“这草在中原名唤含羞,在苗疆则称之为苗火,轻触叶片则涩涩蜷起,羞于见人。可没想到我天天这样刺激,久而久之他竟没了反应,你说他不卑不亢呢,还是脸皮变厚得不知羞了——你来尝尝这茶,兴许就尝出了问题的答案。”
白衣人的拳头握得更紧,却还是抬手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
甘、涩、凉。
“宁心安神,清热解毒,现在头脑可有清晰一些?”榻上的人终于起身,撂下手中的书,“目前最重要的,是要去赠一个新的人情,讨两个旧的报酬,”酆都月起身又将盏中茶满上,略饮一口,“你可知为何上次温、赤二人会如此及时地出现在三清道长的屋中,坏了岁寒三友的好事,夺去了药丹么?”
“北王的一封信,”顿了顿,“现在看来,兴许还有你的一封信。”
“这封信,我写了什么?”
“赤羽信之介在何处遇难,”白衣人道,“想必这次你也要故技重施,书信的内容只需将地点改为华凤谷,另书你的两项要求,权作是一并讨回的人情。”
“不用,一个都不用,这两个人情自有人主动去讨。”
“你是说——任飘渺?”
酆都月不置可否,只问:“你可猜得到这人情为何?”
白衣人冷笑道:“我只知道这人情的代价,是人命。”
酆都月将怀中早已准备好的书信递给百里潇湘,眸中终于透出几分喜色。
“内容我已写好,烦劳楼主补上接收人的名字吧,我记得他现在名叫——”顿了顿复又接道,“萧无名。”
月牙泪送走复来给赤羽上药的衣川紫后,在临时据点里巡视了一圈才往营帐的方向走。这不是习惯,也不是勤勉,他只是不知再见到营帐中的人时,该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答复。
先前在华凤谷的激战,他率领西剑流与赤羽里应外合,翦灭了厌山恨水阁的阁主及其部众。
兵对兵将对将,他与重伤的赤羽对阁主的一役现在想来难免余悸未平。若非阁主所擅之技正是赤羽的火属,他们二人恐怕已做了冰下尸。
在兄弟并肩取得这一场险胜之后,他们照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不多赘言,照例相视一笑了然于心,照例大言不惭地回去给医部添麻烦。
可是这次却有什么不一样了。
赤羽醒来,眨了眨眼睛看着帐顶,第一句话是:原来我也命韧。
第二句却扭头看着泪,他问,泪,你有那么一刻,想要离开过西剑流吗?
泪没有回答。
赤羽换了个问题,那么你想过,什么是自由吗?
他向来不擅表达,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道:“我没有定论。”
赤羽突然想到一个人,却又迅速敛神,道:“杀自己想杀的人,救自己想救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计死生,这种生活,你喜欢吗?”
“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泪罕见地回答迅速,“我们没有这个机会。”
“宫本总司有了自己的选择。”
“他的选择有他的代价。”
赤羽沉默半晌,忽道:“如果我给你这样的机会,你愿意付出代价吗?”
泪猛地抬头瞪着赤羽,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直到错愕惊讶渐渐软化成无奈柔和,他终于摇头,给此刻能给出的答案:
“我不知道。”
赤羽垂下眼睛,却好似对泪的犹豫并不惊讶,冷静得出奇。
“我明白这些话如果我不说你一生都不会动摇,而我若开口,你很可能就要离开了。若是其他人,我可以欺骗他们的愚忠,告诉他们只有职责没有自由,但是你——”戛然而止,话锋一转,“泪,这几天……给我一个答案吧。”[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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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太虚神鳞注:愚忠的觉醒。赤羽知道自己是顽固的梦中人,但从看到温皇的自由后便开始思考,故而给了月牙泪醒来的机会。
月牙泪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庆幸此刻不用单独面对赤羽。
当他终于挪到营外,掀开帐帘,却发现屋中多出两人。
一个蓄了须稍微有些邋遢的白衣人正跪坐在赤羽榻边,一个樱发的女子飒然立于一侧。
女子见到屋中又多来个男人,似觉得帐中太挤,便抱剑走了出去。
泪僵在帐外,许久未动。
赤羽倒也设想过和总司再见面的情景。
最可能是在战场上相见的敌人吧。经历酣畅的一战或是无奈的一战,落得个一生一死一成一败的结果,死者无悔,生者葬之。
再来便是理想状态,正如上次总司襄助自己与温皇,而这一次,厌山恨水阁的外围势力能够迅速得到控制,全赖一位化名萧无名的男子和一位樱发女子,传闻此人只伤不杀,却凭借一身武艺打退了第二波赶来支援的小股援兵——此人为谁,不言心知。
末尾的分明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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