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梁开始翻他带来的那包东西。先在电视机的位置放一个窥镜,挑选角度就花了他很长时间,因为手上没有电脑,只能揣测视角。接下来是厨房,唐非的工作室,他时常不知道该放在哪个角度更好,索性每处都放一个,放完却又觉得这样太过显眼,为找不到遮蔽物而困扰。
由始至终,他安然淡定,没有丝毫瑟缩,但他显然并不熟悉做这种事。就算从做出决定到真正实施,这件事已在袁梁的脑海中不断预演了千万次,过程中还是遇到了许多预设外的困难。卧室里他曾想在唐非睡的那一侧放一个窥镜,但却苦于无处可放——那一侧除了一架搭衣服的仿古屏风,什么家具都没有。
房子虽然是唐非的,装修却是朱旻的强项。线条简洁实用,一眼望去干净利落,是典型的男性审美。一些小地方却看得出很下了细腻的心思,墙上的画和照片,全部都是唐非的作品;厨房里奇怪的椅子,坐上去才发现,完全契合腰线;杯垫上印的字,细看是佛经;顶棚的灯可以打出至少四种味道的光线,浪漫的恶心。仿古花纹的隔断,细小的镂空漂亮是漂亮,但擦起来太讨厌了,朱旻干脆在两侧夹了玻璃,只能看,不能摸,也就省得收拾,免去了很多麻烦。色调也不是唐非摄影师的眼光,饱和度都很差,眼睛看着很舒服,一看就是个家的样子。就像陈吾维说的,朱旻挑剔的性格在这个家里成为了绝对的主导,起码表象上看来是的。到处都一尘不染,井井有条。
除了唐非的工作室。
袁梁并不像朱旻那样“了解”唐非。他对唐非的认识,也仅止于他所“看”到的。但他一推开这扇门,立刻就意识到——没错,这是纯属于唐非的世界。
墙角乱七八糟的堆着器械箱、三角架、灯架和聚光罩,看上去像个小型影棚。几个小纸箱里三层外三层的捆着,搁在泡沫反光板上,顶上盖了两件脏兮兮的摄影马甲,其中一件马甲的口袋里还塞着几张破纸,不知道记了什么东西。袁梁掏出来看,立刻爱上了唐非的烂字。
那大概是张匆匆画下的地图,两三个十字路口到也清晰可辨,拐角处却画着个圈,旁边写着:我操!
袁梁一再想象唐非写这两个字时的表情,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像喝了咖啡一样狂跳。
墙和立起的板子上到处贴满了照片,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姿态,除了朱旻,偶尔还看到几张面熟的脸孔,大概来过这栋房子,或是哪一次跟着唐非出去,车窗里曾经看过。几件衣服打在架子上,还有团成一团的防雨布,袁梁过去挨个拎起来闻,立刻闻到潮湿的霉味。
房间尽头处从天棚一直延绵到脚下,暗红色的天鹅绒帘子拉得严严实实。袁梁掀开一角走进去,若有若无的化学味道立刻让他无法避免的浸入到新的幻觉中——袁梁还不知道那叫显影液,只是在他的幻想中,唐非正从浸泡着相纸的池子里抬起头,毫不吝啬的对他露出虎牙。
袁梁对唐非还有很多误解。如果朱旻在唐非洗照片的时候进来捣乱,唐非确实会露出虎牙,但绝不是笑,而是龇牙。
“想死是不是?”他一般是这么跟朱旻说的,“曝光啦!滚蛋!”
袁梁在唐非的工作室里盘横了半个多小时。这摸摸那看看,惊恐却也从容。关好门时,他觉得自己全身心都是唐非的味道,好极了。
他重新上了楼。
一休已经不再叫,更不再缠他。吃完了香肠,就站在楼梯口一节台阶上舔着嘴,怔怔的看袁梁。一条腿还抬着,要放不放,又像怀着惊恐,想要随时逃走。
“来吧。抱抱你?”袁梁招呼它,它反而往后退了一步。
“汪!”它叫。拿了好处,却不买账。
袁梁笑笑,没有逼它。
唐非的床是白色的。袁梁很自然的忽视了它属于朱旻的一半,躺在他经常看到的,唐非躺的位置。好舒服。目光所及,头顶上淡黄色的吊灯,青色的厚窗帘缝隙里,远远可见d7的斜顶,他又往枕头上挪了挪,抖开被子把自己整个埋进去,正好可以看见d7他书房的窗台,白窗帘还是才换过的,真正白的刺眼。
唐非的枕头有种腻人的触感,袁梁把脸贴在上面反复摩挲,柔软的像是唐非的发线。
他简直要睡着了。精神奇异的同时呈现出兴奋和虚软两种状态,唐非的味道包围了他,逼他闭上眼睛沉睡;皮肤却敏感至极,渴望更多虚无的缠绵。他完全忘记唐非根本并不认得他,更不能会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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