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著: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太史公论管子,通货积财,富国强兵。”
殿中又是一静,弘治帝神情微动,十四名读卷官亦变得肃然。
管仲乃春秋大家,通政、商、兵,助齐桓公成就霸业,被誉“圣人之师”。
太史公笔下,其为国之柱石,治世能臣。孔圣人亦赞其有尊王攘夷,一匡天下之德。
“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
此言出自孔圣人之口,纵使朱圣人再生,也无立场可以争辩。
先贤之言为正,太史公之论为辅。两者并举,刘健谢迁等人不能不重视。尚未入朝拜官的贡士更不敢轻忽。
士农工商,商为最末。
然春秋名相,同乐毅并举的管仲,为富国强兵,助齐桓公成就霸业,却十分重视商道。
史有明载,谁可强辩?
“小民祖籍宣府,世居涿鹿。出身乡野,故见识浅陋。蒙天子之恩,御前奏对,不敢妄言军国政事,唯民生略有拙见,斗胆一言。”
话至此,杨瓒故意顿了顿,重新组织语言。
“圣人言,民为国本。”
“士为国扛鼎,农为国筑基,商人则如江河水流,往来贯通。水流行经之处,荒漠亦可生出草木。”
“民生之需,衣食为先。蚕桑棉麻,需商。农耕稼轩疏以财资,需商。船货往来流通,自北疆至南地,何者不需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商人逐利不假,然商道亦可聚财。”
杨瓒微微仰头,仍看不清天子的面容,语气却愈发坚定。
“小民斗胆,举圣人之言。实为民富则财丰,财丰则军壮,军壮而国强。”
“天子圣德,诸公扶鼎,民富军壮,何言国之不强!”
不及十数言,却是微言大义,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弘治帝微微点头,马文升笑意难掩,谢迁未做表示,李东阳仍是一派淡然。
刘健却是微感惊讶。
此子所言,实是暗合内阁欲行之策。
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无论哪种,都证明他之前看走了眼。此子实非暮气沉沉之辈,而是胸怀大才,堪谓立身敦厚,藏锋于内。他日立身朝堂,必大有可为。
一扫之前惋惜,刘健看着杨瓒,仿佛在看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目光灼灼。于天子手中的策论,更是愈发感兴趣。
韩尚书则打定主意,无论杨瓒排在何位,哪怕是二甲末尾,也要同马文升讲明,此子入朝观政,定要分至户部。
不答应?
谢阁老抢了他半两好茶,马尚书抢走的足有半斤!不答应的话,必过府一叙!
顶着天子和读卷官的压力,杨瓒不骄不躁,侃侃而谈,丝毫不见怯色。
弘治帝愈发满意。
畅怀之下,不再询问策论之议,转而道:“子年不及弱冠,能阐言至此,实是难得。”
方才为谢丕正名,弘治帝不过顺势为之,以定阁臣之心。今番夸奖杨瓒,却是实打实的出于私心。
观其意,就差对十四名心腹股肱和三百贡士明言:朕看好他!
“陛下夸赞,小民愧不敢当。”
“当得。”
弘治帝语气更加亲近,亲近得三位阁臣齐齐瞪眼。
天子是想怎样?就算任性,也不能如此过界!
弘治帝顶住压力,仍是道:“尔祖籍宣府?”
杨瓒应是。
“家中行几?”
“回陛下,小民尚有两兄一姐,行四。”
听闻此言,闫璟脸色微变,恐惧自脊背攀升。
若杨瓒跪倒在地,当殿喊冤,道出涿鹿之事,他该如何?
未料杨瓒仅是回话,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这等表现更让闫璟心惊。
以己度人,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杨瓒此时不言,他日再提,必是暴雨雷霆加身!
前策已不可行,欲要全身而退,恐是万难。殿试之后需得同堂上商议,另想办法。
闫璟的异样未引来天子注意,却让临近的读卷官和中官侧目。
此子坐立不安,隐有惶然之色,其中必有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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