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还是上回王勋带的羊羔酒,只那时江彬被正德皇帝忽悠,没顾上喝便走了。以黍米、羊肉、鲜果、药材为料,混合着肉香、杏仁香、中药香的琥珀色酒液,醇厚绵甜、余味悠长。
两人闷头喝完一坛,却只觉着满嘴苦涩。这苦,从味蕾渗进血液,越喝越痛得清明。拍去第二坛泥封,满眼通红的王勋又替江彬满上:“这回是我莽撞,劳烦左都督带个话……”
江彬看着一盏琥珀里映照的桂月:“但说无妨。”
王勋搁下酒注道:“我将呈请解职归田,待葬兄祭祖后,去拜访几位故友。”
江彬点了点头。此次告发虽是正德皇帝授意的,但那些个想拉拢或想弹劾王勋的却都死死盯着这把柄,要收场并不那么容易。这是折中的法子,不伤及文臣与正德皇帝的面子,也可暂时保住王勋的势力。
两人又喝了一坛,醉了也不上脸的王勋舌头终于有些不灵活了:“上回说好给你那两坛,他定是埋在酒窖里……想着等你回来……”王勋合了眼,“你若还记得……下回带一坛与我……我定……我定……”话未完,便头一点睡了过去。
江彬喊了几声没喊醒,唯有和仆从一同将王勋扶回房里。
翌日,王勋尚未起来,江彬便告别了郭敬,马不停蹄地往京城赶。回到豹房时,正值冬至,正德皇帝去郊外祭祀尚未回来,正排演新曲的乐女们的笑声此刻听来竟如此刺耳。
江彬回了自己的宅院——正德皇帝赐予的义子府。江彬没有坐轿子,走到一半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这雨,勾着那惨淡的回忆渗进江彬心里,这潮湿,无法沥干,却也找不到宣泄的途径。江彬从未觉着如此无力过。那一日,满靴泥尘的王继还激动地握着他的手说“若真能如此”,可如今,这手已冰冷,被自己亲手入了火,真正的挫骨扬灰……
失魂落魄地走到宅院前,守门人见他脸色不好,忙殷勤地为他开门。那兽头门环朝江彬呲牙裂嘴的,全然没有家的感觉。此次宣府镇的家并未遭劫,但家人不在了,留着的不过是个空壳。
总管吴伯听人报说江彬回来,慌忙出来送伞。庭院被老仆人打理得很干净,分明是深秋,却只有雨打的几片落叶。这份干净在江彬看来却像那些个满嘴仁义道德实则为了一己之私而藏匿王继题本的文官的端正的嘴脸。
“没事,都下去吧,我歇会儿……”江彬对打算伺候她擦干身子的两名丫鬟道。那两名丫鬟对望一眼,乖乖退出去带上了门。江彬自己擦干身子,换上熏过的中衣,便躺在了正德皇帝颇为中意的那张梨木床榻上。
累日的疲惫,令江彬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梦里,又见了王继,他握着江彬的手反复说着什么,只江彬周身笼着层雾,朦朦胧胧听不分明。渐渐的,那声音远了,王继的面容倒映在那一杯琥珀色的羊羔酒中。一滴雨落入杯中,对面满眼血丝的王勋说,你为何不喝?
江彬端着那杯酒道:“苦……”
满嘴的苦,满心的涩……
江彬皱着眉醒了过来,入眼的是黑暗中帐上长得好似发丝的穗子,配上那上头一个穿着珠子的结,宛如一颗巴掌大的头颅……江彬猛地坐起身,直到暖意被吸食得只剩冗长的寂寞。
雨似乎停了,偶尔屋檐上几滴水,在窗户纸上投下滴落的影。外头定是红透了的天,浓重的夜色埋没了皎洁的月。
不习惯人伺候的江彬披衣下床,点燃灯才觉着渴得很。倒了杯凉水仰头喝下,那冰冷便顺着喉头滑到肚里,胃部开始隐隐作痛。江彬的胃病是当指挥佥事的时候落下的,忙起来有一顿没一顿的,又没人顾着。前些日子吃了吴杰开的方子好了些许,但一饿起来就疼得厉害。江彬想起身去灶房看看可有什么能填肚子,手把上门时就听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江彬拉开门,正与提着食盒的一人打了个照面。那人“哟”了一声,稳住食盒这才打量着江彬道:“醒了?”
江彬望着仍穿着祭祀衮服的正德皇帝愣在那儿不知该如何反应。正德皇帝倒不在意,几步走入他房里,将食盒往桌上一放,一一取出里头的盘碟。香油烧饼、砂馅小馒头、俜羊肉、清蒸鸡、椒醋鹅、烧猪肉……都是清淡的吃食,却做得精细。
“你醒得倒巧,快一同吃些!”
江彬莫名地被按到桌前,莫名地被塞了碗筷,莫名地看着碗里堆起了一座小山。唤来丫鬟温酒的正德皇帝嚼着烧饼问他:“你怎不吃?”
正德皇帝衣上还沾着水珠,发丝也垂了两缕在额前,这模样显然是匆忙赶来的。
“皇上怎不回宫?”
“你怎不祭祖?”
江彬摩挲着酒杯道:“父母死于霍乱,父是弃儿,不知祖籍。”
正德皇帝“哦”了声,随即站起身绕到江彬身旁,一把将他揽在怀里:“这不还有义父?”
江彬僵着身子推了推:“王总兵托我带句话。”
正德皇帝听完江彬的转述,只一颔首,随即松开手,继续对桌饮酒。一壶下肚,江彬身子暖了许多,正德皇帝嚷着头疼,脱了衮服便往江彬床上一滚,随后露出个脑袋招手道:“过来!”
江彬无奈,熄了灯在正德皇帝身旁和衣而卧。床榻上挤着两个男人,稍稍一动便“嘎吱嘎吱”地响。正德皇帝想听的显然不是“床叫”,一侧身一掀被将江彬拢进怀里。隔着衣料传来的体温,陌生而撩.人。正德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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