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按求助的先后来排队?
接待我的秘书长倒也没这样说。但看那意思并不是报纸上一发文章,就能拿到捐款。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还得摸一摸哪些三资企业、大厂矿、大饭店可能捐助,再发出募捐信呢。募捐信到了各单位,头儿们还不得碰头商量商量?你想想,及至拿到钱,还不得拖二十天、一个月么?可我们的孩子是朝不保夕啊!护士小王那一天已向我透露,治医师已经与她们几位特级护理商量过随时准备向家属发送病危通知的事,海纳能等得上么?很显然,吴长东又泄气了。
再说美国方面一直不理我们。第九封信不行,第十封就成么?今天在红十字会,有人给了我个相声演员的家庭住,说他将率团赴美国演出,我千方计找到人家家里。人家夫妻俩倒非常热情,当场就给我拿出两千元捐助。我说我来求助,要目的还不是钱,是想托人家给美国的剑桥制药厂带封信。人家一听就犯了难,说演出时间排得很紧。再说他们演出的地方与药厂所在地并不在一个州,相距数千里呢。若通过邮寄,和咱国内寄也没什么两样。事后想起来,真臊得慌。怨不得人家,这本来就是非常唐突、不情理的事啊。
瞧瞧你,怎么可以把这样好的机会放掉呢!这种非常时期,还顾什么脸面!文景原以为吴长东见多识广,还有些交能力,没想到关键时刻与他吴长红是一个样儿,死要面子!她一生气又忘乎所以了。一掷筷子,饭是再也吃不下去了。咱往外发信,人微言轻,毫无说服力;人家赴美演出团是国家派的,发出的信是什么分量?!先前她见吴长东奔波困顿,饥寒交迫的样子,又可怜又心疼,原想着好好抚慰一番的。如今见他竟然为了顾惜自己的脸面,舍弃了这样好的机会,便又懊恼又怨恨。强忍着没有说出口的是她竟然怀疑到他疼海纳的程度了。到底有别于亲生父亲!
再说,我是有工作的人,实在耗不行了。单位上曾来过电报,催我回去。怕你着急,我瞒了没提。又续了十天的假。吴长东这天实在是饿坏了。见文景剩了面条,看着可惜,便拿过碗来,几下就又拨到自己肚里了。
事实上,刚才得知治医师说随时准备发放病危通知书,文景的内心就哗然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不知是何等滋味了。这时更气恼他这样不动声色地表白了放弃的意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在她的潜意识里,早就担心单位上催他回去。她本能地排斥他的退缩、拒绝他的失败情绪,可又不得不面对这一切!此刻,文景的心象被打气筒充足空气的气球,气胀到极限了。她不无厌恶地瞧着丈夫的大吃大喝,气呼呼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长东这天也是饿昏了头。他吃完面就喝酒。大口地就一口葱花饼,小口地嚼一颗花生米。那种香甜和享受不亚于吃满汉全席。一两酒下肚后,周身渐渐燥热起来。他性将一只脚踩到凳子上,解开了中山装领口的纽扣。露出老婆的红色衣领来,亦浑然不觉。多少天来,不是馒头咸菜,就是方便面充饥,嘴里淡出鸟来。今日好容易吃出兴致,再顾不得斯文,干脆拿出了与矿工兄们吃喝时的豪爽劲道来了。
来小店就餐的顾客,见文景恼恼地坐在一旁不吃不喝;而被墨镜遮了半张脸的这汉子,蓝色中山装里套的是女式羊毛衫,长发蓬乱,狼吞虎咽。不伦不类,很是蹊跷。有人甚至交头接耳,怀疑是不是外地的人贩子拐了这漂亮娘儿们,准备在京城转手。私下里商量要不要报警。
文景敏感,发现了人们好奇的眼神。意识到夫妻的失态,只好压一压心头的烦躁和怒火,详详细细地给吴长东讲述了她怎样写信、小崔又提出什么好建议。瞧瞧人家京城的姑娘,年龄比咱们小,可阅世比咱们深、视野比咱们宽、办事能力胜过咱多少倍呢!
夫妻俩谁也说不服谁,两人正僵持在饭桌旁,饭店的玻璃窗一黑,映出一张熟悉的脸。正是热心肠的小崔。小崔瞭见他(她)们就兴冲冲闯了进来。大呼小叫道:文景姐,叫我找得好苦哇!特大喜讯来啦。明天,剑桥制药公司的副总裁,詹尼什么来着,说到此,她展开紧攥在手心的小条儿看了看,对,美国剑桥制药公司的副总裁詹妮弗要来医院看你们的女儿了。医院打来电话,让服务台转告你们,今天务必洗洗澡、理理发,明天好会见远方的来客。要不,有损咱中国人的形象呢!
啊,这是真的么?你不会蒙我吧?文景傻傻地望着小崔,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美国的总裁要来?吴长东也问。他虽然怀疑这是不是事实,情不自禁却赶紧结好了衣扣,拢了拢好久未理的p>
真的!肯定是医院替你们联系了。咱能想出的法子,医院还能想不出来么?小崔笑道。
这样,刚才被怀疑作人贩子和被拐卖妇女的夫妻俩,立即又变成了顾客们聚焦的中心,二十几双眼睛都哗然盯在了他(她)俩身上。两人这才晕头胀脑地从饭店墙壁上的一面镜子中认真审视自己。好家伙,男的头发老长,风尘仆仆,衣衫粗俗;女的额头也频添了皱纹,苦蔫蔫的,一副标准的苦瓜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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